迁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东北冬天那样寒冷，为什么人们还在那里生活，不迁到南方呢？
你说，这是一个幼稚的问题。但是你在发问时，有一种焦灼的探询，并不满足于简单的问题本身。你想听到的，也不是我的泛泛而谈，而是国民的传统、潜意识、精神文化层面的东西。也许你看到了答案的一点雏形，还不想在未完善之前，将它讲出来。
我也有过类似的疑问。九八年发洪水，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那时我尚小，不明白为什么洪水过后，人们还要回到那里，不放弃他们的土地和家园。
我也曾困惑过，唐山地震那么严重，为什么人们还在那里重建城市；有些地方干旱得没有水，有的山区贫困程度令人难以想象，为什么那里仍有人烟？
就象无论怎样严酷的地理环境，都有生命的存在。沙漠里有胡杨，南极的冰天雪地里生活着企鹅，五大连池有低矮变形的火山杨和火山柳……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人虽然生出了腿，就象鱼儿有尾，鸟儿有翅膀，可是他们都被某种东西束缚着，自由是有限度的。你可曾会设想，北极熊离开冰川？候鸟不再飞翔，为什么要去兑现它们的那个承诺？
这个世界被一种有形无形的秩序和规则左右着。历史上大的迁徙，不是出于战乱流离，就是原来的土地难堪重负，无法养育那么多人口。不是迫于无奈，中国人是不喜欢离开乡土的，所以《水浒》里的好汉，才会在乱离时感叹，天地之大，何处容身？
打工这个词汇深入人心，改变了这种常规。只是“衣锦还乡”，仍是无处释放，根深蒂固的情结。对许多人来说，故乡就是回不去的地方，在出发的时候，就渐渐的把它迷失了。
东北，对东北人来说是乐土。无数人一生之中，都不曾产生过要离开它的念头。就象儿不嫌母丑。又像，深爱的夫妻，就算有时打得头破血流，明知对方有无数缺点，偶尔还遭遇特别惨烈的背叛，会难过，会痛苦，会折磨，却从未生过放弃之念。相信比起漫长的日日夜夜，还是平安喜乐的日子多，会共度难关，相互扶持，继续生活。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里还有能给予他们的利益。有自己的事业和工作。有自己的亲人和儿女。还有曾付出过的感情、记忆；朋友，习惯了的生活方式，贪恋的旧物。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物离乡贵，人离乡贱。道家说，一动不如一静。《京华烟云》中信道的姚父，会反问想避战乱的妻子，“你确定，离开就一定好吗？”
或许是好的。只是，你确定，有这个能力，能承担起这样的代价吗？
“人一旦拥有了某样东西，也就常常被它束缚。”家在哪里，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