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恋物癖到孤独症
作者:禊除时间:2024-11-22 11:53:27热度:0
导读:《女房东》和《失眠者的艳遇》都是移民题材的小说。《女房东》获得1993年“中央日报文学奖”短篇小说一等奖,被誉为“零缺点”小说;《失眠者的艳遇》是一篇类似于自传体的短篇小说,故事的主角是和作者身份相类
《女房东》和《失眠者的艳遇》都是移民题材的小说。《女房东》获得1993年“中央日报文学奖”短篇小说一等奖,被誉为“零缺点”小说;《失眠者的艳遇》是一篇类似于自传体的短篇小说,故事的主角是和作者身份相类似的一个“从大陆来的年轻女人”,在美国留学,患上严重的失眠症。两篇短篇当中都飘散着浓烈的孤寂感——一种轻盈而绝望的美感。
《女房东》讲述一个四十八岁的单身男人老柴的故事,因为单身,也因为身处异乡的飘零感,老柴一厢情愿地把未曾谋面的女房东当成了自己性幻想的对象。小说中罗列了大量的细节是老柴对于神秘的女房东的臆想和揣测,老柴的恋物癖征兆通过这些细节暴露无遗。在小说中,“物”被作者着意地凸现出来:那被摊开的书、被揉过的纸巾、水杯上像“笑”一样的红唇印、那垂吊在浴室里的女人小物件、精巧剔透的睡裙、那浮在浴池水面若有若无的衬裙,都着实引发了老柴的一阵臆想。
小说中一个很经典的细节刻画是,老柴走到沙发前关灯,看见一张纸巾在书的下面,“物”是如此呈现的:
“纸巾被轻微地揉过、褶皱那么朦胧。还有些朦胧的湿润,还有一晕浅红。他将纸巾凑到鼻子上,气味很不具体,但存在着。老柴发现自己捧着带朦胧气息、潮湿和色泽的纸巾在发怔。他忙扔下它,走开,却又马上折回来,将那灯拧亮,书打开,纸巾搁回原位。不懂为什么这纸巾就让他狠狠地心乱一霎。从这纸巾上他似乎对沃克太太一下子窥视太多,他不愿她发觉这个窥视。”
这个细节极容易让人想起张爱玲的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中,振保和娇蕊第一次见面时,看到娇蕊刚洗过的湿漉漉的头发,接下来的一段细节描写:“屋子里水气蒸腾,因把窗子大开着,夜风吹进来,地下的头发成团飘逐,如同鬼影子。振保抱着毛巾立在门外,看着浴室里强烈的灯光照耀下,满地滚的乱头发,心里烦恼着……看她的头发!到处都是!——到处都是她,牵牵绊绊的……振保洗完澡,蹲下地去,把瓷砖上的乱头发一团团拣了起来,集成一嘟噜。烫过的头发,梢子上发黄,相当的硬,像传电的细钢丝。他把它塞到裤袋里去,他的手停留在口袋里,只觉得浑身热燥。这样的举动毕竟是太可笑了。他又把那团头发取了出来,轻轻抛入痰盂。”
这是两个相当相似的细节描写,同样暴露了男主角的恋物癖特性。“物”代表了一种性的暗示,男主角的犹疑都表现得如此相似。
老柴最终因为误以为女房东发现了他私自拿走了她放在浴池里的衬裙,羞愧不已,而提出搬离。“误解”推动了小说的情节向前发展,每一段误解都增添了一份神秘的色彩,也加著了解开谜底的动力。最后读者才被告知,神秘的女房东原来是一个绝症患者,这样的情节设置,使整篇小说萦绕着一层凄美的意境,而身处异乡的单身老男人老柴的恋物癖也正是孤独症的症候。
《失眠者的艳遇》也飘散着孤独者的惶惑,我们不妨从隐喻的层面来解读这个在小说中最终没能谋面的失眠者,他隐喻着一种遥相呼应的理解和认同。这种理解和认同不仅仅停留在文化上,我和他——一个体面的老美,不可能产生认同感,尽管他爱我,但却无法真正的理解我“失眠”的痛苦。在异质文化面前,“失眠”是孤独,离散经验的体味,文化上的连根拔起,使“我”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无法获得安全和认同感,而所有能够安然入眠的人都成为我的“敌人”,都是一类人,把“我”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即便是我的同族人——同是留学生的李海澜以及通过嫁人进入美国主流社会的工友虹虹——他们也无法理解我的困惑,无法倾听我的诉说,不知道我究竟在找寻什么,这就是一个处于异乡的孤独者,包围在一团彻头彻尾的孤独感中。
小说的开头:“我在寻找一个人。他究竟是谁我无法知道;相貌、年龄、职业,我全不知道。但我大概知道他住在哪里。否则我不可能与他亲近起来。”而我“是个来自中国大陆的年轻女人,刚拿到艺术学位,这座五十层的公寓楼上没人认得”,“此外,我还是个晚期失眠症患者”。在一个失眠的晚上,我放弃了睡眠,离开了令我辗转反侧的床,打开窗户,意外地发现在“挺远的一座楼上,在与我相仿的高度,有窗亮着”。于是“我”为了印证这种与“我”相对称的孤独感,开始寻找这个不相识的人。他是谁?“我”对他进行着种种假设,“我”希望他是和“我”一样的失眠人,一样的著书者,“不管他干什么,失眠是事情的实质。这样我和他的遥遥相望,遥遥地相依为命就有了实质意义”。接着,一个老美出现在我的视野,他开始爱上“我”,“我”一度以为他就是那个“我”要找寻的人,但当“我”和他相拥而眠的时候,“我”仍然被失眠折磨得无法入睡,他却酣然入梦,“我”起身来到窗口,那盏灯还亮着。这里的“失眠”超越了文化认同层面的隐喻,而象征着人类普遍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在异国他乡的处境中加倍地凸显出来,日日夜夜折磨着“我”。但文本最终预示着一种不可能达成的理解。那个同样的夜夜亮着灯的窗口在某天早晨终于跳下一个年轻男人,成为“我”的工友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自杀的男人没有其他身份,悬置的身份和不明所以的自杀结局,使“我”最终想要找寻的那种与“我”的孤独相对称的可能性归于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