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真与假

一个在外飘的人，听到乡音是挺惬意的。我一直对家乡土语的丰富、精妙赞叹不已。回到老家，就喜欢听屋上的人打白练（聊天）。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乡音里那句“假的”印象尤其深刻。如邻三里四的常常询长道短，甲婶问：“你家那个老二崽，听说读书蛮得呢？”乙婶答：“假的，假的！调皮鬼，跳假皮，没有跳真皮咦！”甲婶又问：“你屋上搞得活，新房子今年会出水吧？”乙婶又答：“假的，假的！又没有造纸洋（票子），八字还没一撇呢。”
假即不真实，不是本来的。乡音的“假的”，即不是那么回事的意思，或是梦想不能成真，既成不了，就是不行了。因而，“假的”在乡音里是一个否定辞或谦辞。我惊诧于这个“假的”，居然把一个假字外延扩展出如此生动而丰富的用意。
二十年过去了，时下这个“假”字会群魔乱舞般的充斥于我们的生活，刺激我们的感官和情感活动。从假话、假摔、假情、到假货（如假腐竹、假鸡蛋、假土鸡蛋、假药）、假人（如伪娘）、假乞丐，假警察，假网站，假组织，等等。假如变种的病毒扩散到社会各个领域。人们被千姿百态的“假”困惑着，迷茫着，恐惧着。乱象中求真相、求真实，演绎为一条置身社会生活基本的生存之道。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看看先哲先贤是如何给我们明示的，我翻开厚重的辞源，“真”的释义：其一，本源，本性。源头如《老子》第二十一章：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意即最高的道德意识形态，是彻底顺从客观事物运动定律。道作为宇宙万物客观存在，完全是恍恍惚惚的。恍惚之中有形象，恍惚之中有实在。在他的深远幽暗中，有一个精神存在着。这个精神至真至切，充满了信实。从古到今，他的名状从不消失，好叫人们看到万物之父。我怎么晓得万物之父呢？就是由他而来。
人的心灵能观照到一个至美至善的意象，这个意象非道莫属。道能被心灵体验到的形态意识，又是一种照彻一切而又转瞬即逝的心理意象。人们可以在心灵中体验到它的真切的实质，感受并信仰万物的精华。
又如庄子秋水篇：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海神回答：“牛马生就四只脚，这就叫天然；用马络套住马头，用牛鼻绾穿过牛鼻，这就叫人为。所以说，不要用人为去毁灭天然，不要用有意的作为去毁灭自然的禀性，不要为获取虚名而不遗余力。谨慎地持守自然的禀性而不丧失，这就叫返归本真。”
其二，真实，与假相对。其三，正，与邪相对。“真”从开宗之义到拓展义，应该是从本源、本性、真性、天性到真相、本相，再到纯真、纯正、真理。理清了“真”义，“假”意自然明晰。假是真的对立面、反面、情敌。
“假”的类别，无非是思想活动和客观物质两类。
历史上人类活动的假，主要在思想活动领域。禅宗一个经典故事。一个大师要教训一个自满虚浮的徒儿。丢一个框与沙石堆面前：“装满它！”徒儿装满了石头。“满了吗？”“满了。”大师将一箕沙子倒下去，沙子消失在框里石头间隙。“这下满了。”徒儿急急地说。“满了吗？”大师将一瓢水倒下去，水消失在沙石里头。“师傅，我悟了！”这个故事寓意人的学问、修心等永无止境，人要始终与满的假象作斗争，与心灵意向的假作斗争。
四大名著很有代表性地反映了古代真与假的斗争与纠结。《红楼梦》揭示荣华富贵的真与假，表现对虚情假意的憎恶与无奈。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假的当成了真的，真的倒成了假的。真假颠倒，情何以堪！《西游记》其实就是一部靠一双火眼金睛、一根金箍棒，识破形形色色妖怪并与之斗争的镇邪演义。孙行者镇妖的困难有二：一是唐僧迂腐总被假象迷惑，把妖怪当人看，错误地保了妖怪，伤了真人；二是作为假人的妖能耐高，假象仿真度高。如白骨精变的姑娘多像姑娘，老娘多像老娘！最绝最耐人寻味的“打假”战，是真假孙悟空之战。任凭孙悟空用尽浑身解数，也打败不了那个假我。打他假容易，打败自己的假何其难！《水浒传》演绎的是义，解的是义的真假。一百单八条好汉，大多数兄弟情义是真，而领头大哥宋公明，他的义真不真，众说纷纭，成为千古之谜。《三国演义》是较纯粹的兵法演义，所谓兵不厌诈，反映的是军事斗争上如何造假、使假、用假。瑜不如亮，是周瑜比诸葛亮多了点“真”，少了点“假”。《三国演义》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假唯有在军事上是必须的。
思想活动的假演绎到今天，几近登峰造极。比如爱情的虚情假意。为情所困，是个永恒的课题。上世纪90年代抒发琼瑶式爱情风格的台湾纯情歌手孟庭苇，因为爱情向天一问：“是真的，还是假的，真能真多久…”物欲横流、势利当头的今天，爱情乱象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人先定个“高富帅”、“矮穷挫”，看人先看车看房、看爹娘。一些人不仅追求虚假的爱情，也追求虚假的自我。比如作为女性，女孩是女孩，女人是女人，大妈是大妈。但有的人少女之心永不变，通过外形和内在的造假，将萌进行到底。一个四十的女人嗲过不停，要十岁女孩叫她姐，女孩伤不起阿！
形态意识领域的假危害社会最深。近日，北大教授张维迎放了一炮，揭露语言腐败！他说所谓语言腐败，是指有话语权的人出于经济的、政治的、意识形态的目的，改变词语的含义，赋予它们与原来的意思完全不同的含义，操纵人心。语言腐败的典型形式是冠恶行以美名，或冠善行以恶名。人类创造语言，是为了交流，人类的所有进步都建立在语言的这一功能上。为了交流，语言词汇必须有普遍认可的特定含义，语言腐败意味着同一词汇在不同人的心目中有不同的含义，语言变成了文字游戏，使得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困难。语言腐败使得人类越来越缺乏理性和逻辑思考能力，文章报告变成口号的堆砌。我想教授的“语言腐败”说白了，就是说假话！官场如此，社会亦如此。比如社会上的一个媚俗，人们的称呼一律是美女帅哥。小女孩是小美女，中年妇女是资深美女。难道当今社会没有丑女了吗？凤姐都承认自己其实是丑女，在美国擦皮鞋，很踏实。人类道德的底线是诚实，语言上的诚实，社会交流信息就会严重失真，受伤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