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棵木棉树

在人生的征途上跋涉了四十个春秋，我见识过自然意象的日升月沉云起花落，仰慕过李杜苏黄的俊逸沉郁豪放硬骨，感喟过儒林聊斋的众生冷瑟秋坟夜歌，但留存于心底经久不散的却是恰同学少年时的水校时光。在那里，我于时间无垠的荒野中，巧遇了启我心智塑我灵魂的张建国老师。弹指之间二十年韶华飞逝，我也步入了中年的行列，怕是因了人老思少的归根本性吧，让人每每会进入回忆的时光隧道，去感念那些彩云追月，鲜花盛开的少年时光。
张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他高高的个子，国字脸方正，相貌堂堂。黧黑的脸上总带着严肃，方框眼镜的厚重里透出的目光，无声地弥漫着一种通天彻地的睿智和聪颖。我们这些初次出门远离家乡的少年们，带着好奇的眼光和顽劣的性情，在这座占地三百五十亩的省重点学校里游荡，开始了我们对于人生非常关键的独立生活时期。
记得报到时班里有一位翼城籍的女同学，可能出于考学压力太大的缘故。她上课时常常目瞪口呆，下课时会走上楼顶愁望远廓，如同不思茶饭望尽天涯路的怨妇。其实她是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考虑到她们家的不容易和对她自己安全的负责，张老师先号召大家细心耐心地理解帮助她，等控制不了了再向学校汇报通知她家里也不迟。班里的六个女同学被张老师编了组，对她进行二十四小时的监护。他自己也时刻保持着警惕的关注，增加了到宿舍巡查的次数。总也说不完的嘤嘤叮咛，真是慈心拳拳我辈知啊，他对于自己的孩子也莫过于此吧。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西化的思潮正浓，有的同学认同了混日子的想法。因为面对官倒与双轨制产生的对不公平的愤慨，使得他们信奉了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的虚无主义，崇拜起好爸爸才是硬道理的封建继承来。面对这种不思上进的状况，张老师就和我们打成一片，利用每周到我们宿舍查房的机会，了解我们的生活和思想动态，和大家畅谈人生理念。他外冷内热的随和性格赢得了同学们的信任，大家有什么话都愿意和他说。甚至他也和我们一起走在了街头的队伍里，并用班费为我们集体买了面包。其实我们早已从他关切怜悯的眼光里，感受到了他是怕我们吃亏的保护之情和引领爱意。
我们少年的愤怒如火山喷发一样，排泄减了压就算完了。但他却接过了引导我们走正确道路的重任。在每周的班会和月末的晚会上，他会给我们讲他的父亲，一位老革命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的故事，并结合自身的情况，举出了自己的同学们各自发展的现状，告诉了我们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道理。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中高考就是一次改变命运的公正而又公平的机会，现在你们已经抓住了机会的尾巴，怎么能不珍惜呢？学好知识不使青春浪费，才算是骑上了机会这匹良驹的马背。他向我们通报了上几届留级或者被开除了学籍的人名，对他们户口被重新迁回原籍深感惋惜。也号召我们要向同届的那位女生学习，因为她已经拿到了函授的大专文凭，并且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几篇杂文短评。这位远胜于我们得巾帼英雄，让我们这些堂堂须眉们脸热心跳，冷汗涔涔。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是啊，我们大多数出生于苦难农村的学子们，来到了国家的这所中等专业学校，就是为了发牢骚吗！牢骚太盛防肠断。几年后我们拿什么学术特长或者生活技能，去反哺回报我们的父老乡亲和亲爹亲娘？经过慢慢的教育深刻的勉励，我们班的学习风气和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改观和提高，大家肯勤奋学习和刻苦专研了。因为我们明白了学习不仅是为了国家富强和民族繁荣，还更为了改变我们的形象和幸福自己的生活。在张老师的倡导和支持下，我们班办起了一份油印小报，取名《心声》，由我来采编撰稿，以提升大家的兴趣和升华同学们的学识理想。正是在这种氛围下，我一头扎进了学校的图书馆和阅览室，仿佛一只自由的鸟儿飞翔在蓝天上，那里锦绣的云影，绚丽的彩虹让我觉得有点“乱花渐欲迷人眼”了。身下如海潮涌的秀峰，蜿蜒舞绸的河水，高耸青翠的树木，缤纷的鲜花香草更是劫掠了我敏感的神经，使我犹如蜜蜂和蝴蝶，在这里尽情地采撷和曼舞，融进了这充实甜蜜而又惬意无比的欢乐生活。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张老师践行了他为人师表的职责，用大哥哥的姿态护送我们走过了一段迷茫而又危险的路程，将我们引领到了正道上来。我们毕业四年后，张老师调到了三管局当副局长，再后来由于各种原因，我们就不常联系了。
今天女儿说教师节快到了，征询我送给老师一件什么礼物比较好。我脱口而出说：成绩。我知道学子们对于老师来说，就是那待塑的闻喜花馍，待画的齐虾徐马，待填的易安宋词……只要我们做到了让世人承认称赞的地步，这成绩就是给自己老师最好的礼物。这是我这二十年来对恩师教诲的反刍体会和总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有些事情会变成人生永难忘却的弥久思念。优秀教师培养出的习惯是绵远悠长可以影响终生的。所以我心中便常有着一片木棉树的风景：火红的花朵怒放争春共研，挨挨挤挤的，引人夺目，其中最茂盛的一棵就是我们老师的化身，另外的就是我们这些同学们在比肩而立，欣欣向荣。

二〇一一年八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