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女儿心头肉

女儿从生下来就特乖。她老实地躺在医院的婴儿房间里，护士阿姨来喂牛奶，喂多少，就吃多少。有个护士阿姨见了奇怪，就把食量小的婴儿剩下来的奶都给她吃，嗯，好像女儿知道是一种便宜，居然来者不拒，吃个干净。
女儿从小就跟我特亲。她闹了，谁都哄不好，只要是躺在我的怀里，就立马安静。我用自行车带着她，回老家看爷爷奶奶，上街闲逛，女儿脸上铺满了朝霞般的笑容。
女儿会走路了，我当然开心，可也忧心，特不放心她自己跑出去——出了门，就是一条马路。于是叮咛她：“出门要注意车，不乱跑，靠路边走，来车就躲。”女儿要出去，就告诉我：“我出门注意车，不乱跑，靠路边走，来车就躲。”我在后边看着，果然是车还离得好远，她就早早的站到路沟以外去。而且，她还提醒所有的小朋友：“来车了，快躲开。”
女儿三岁那年，她妈妈有病。我和她哥哥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都走了。女儿会提醒妈妈吃药。她爬到柜子上去，为妈妈取药、取水，递到妈妈的手里：“妈吃药吧，吃了病就好了。”
后来她妈妈的病严重了，住了医院。我将女儿送到我母亲处。尽管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爸爸妈妈，却懂事地把我送到门口：“爸你放心，我听奶奶的话，出门注意车，不乱跑，靠路边走，来车就躲。妈妈的病好了，你就来接我回家。”
我终归是不放心。在家里，女儿睡觉，都是我“喔、喔、喔”地拍着才入睡的。第二天，我抽空去看她。先问睡觉的问题。女儿说：“爸不拍着我，我自己拍着，就睡着了。”母亲也告诉我：“孩子太乖了，自己拍打着身上，嘴里还喔喔喔地哼着，很快睡了。”
她妈妈病好不久，我们夫妻关系恶化，经常吵架。女儿不高兴：“不好好过日子，天天吵架。”有一次，她妈妈将我的衣服、鞋子、帽子全部用剪子绞了，我气得发抖，说不出话。女儿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摇我：“爸爸你别生气了，已经坏了。等我长大了，我都给你缝起来，照样可以穿。”我抱紧了女儿，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了下来。我那年迈的父母都在老家，老婆又是这个德行，女儿真是我最亲的人了。
离婚不可避免的提到议事日程了。女儿的小脸蛋上，再也难看见笑容了。她又懂事，又无奈：“爸爸，跟妈离婚了，你还要我吗？”
我的母亲也知道了我的婚姻危机，忧虑万分。有一天，母亲跟我说，实在不行，离就离吧。但她十分舍不得孙女。说她作了一个梦，梦见孙女背着个小包袱，往炕上爬着说：奶奶，我爸跟妈离婚了，他们都不要我了，奶奶你别不要我。
我的父亲，一个一辈子都不懂啥叫感情的老农民，也擦着眼睛：“去年收向日葵，我孙女小尾巴似的跟着，说是要帮我搬。今年又收向日葵，想起我孙女来了……”
唉，人一辈子究竟为了啥？我的心像被油锅煎着。疼，热，辣，苦，说不清啥滋味。我觉得，要是我一个人的忍耐，能让一群人的心情舒展，那就什么苦我都可以不在乎。我跑到法院，撤回了离婚申请。
女儿回到家，爸妈也不离婚了，高兴得在胡同里来回跑，大声喊着：“好啦，好啦，不离婚啦，不离婚啦……”
以为忍耐就能延续已经死亡的婚姻，不过是一针麻醉剂，而麻醉剂最终挽救不了死亡。最终，家还是破裂了，像一只摔到石头上的玻璃杯，只剩下一堆碎片。法院征求了我正上初中的儿子的意见，他坚决表示跟着我生活。想再把女儿也要过来，她妈妈死活不同意，也只好委屈女儿了。我到女儿的保姆家，请她将女儿叫过来。父女俩哭成一团。最后，留下我给女儿买的《葫芦娃娃》连环画、她最爱吃的糖葫芦，请保姆把女儿抱到一旁，我才一步一回头的离开。回去以后，我的牙疼，腮肿得老高，直到牙龈烂光了，露出长长的牙根。不看女儿，想得心疼得拘挛，看了以后分别，心酸得彻骨，浑身无力。至于女儿那幼小的脆弱的心灵是怎样承受，我想不出，也不敢想。只是感到，我做人真的很失败。而且不仅仅是我的失败，也是那个曾经的家中，所有人的失败。
再婚后，我品尝到了不曾有过的幸福与欢乐。但是对女儿的牵挂，却与日俱增。从此，我不能再看有小女孩出现的电视，不能再听小女孩童音的歌。有一次在饭店里，碰到一位妇女领着一个跟我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要了一碗米饭却舍不得在点菜。我联想到我的女儿，控制不住当时就落泪了。妻子一看也马上明白，赶紧的给买了一个炒菜、一个汤。那两母女望着我们，惊异莫名。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女儿从上一年级起，学习成绩就优秀。她妈妈不能辅导她学习，全靠自己努力。我不在女儿的身边，只能努力从经济上接济她。与同龄的孩子相比较，她在经济上从没有困窘过，但却缺少别的孩子所拥有的父爱。每当想到这一点，我都黯然伤心。上了中学女儿当我的面，都是高高兴兴的。每一次见面，都能说出与上次相比，我是白了还是黑了，胖了还是瘦了。她还不理解的问过我：爸爸怎么从来没有像别的家长那样，对我的学习提出过什么要求？我回答说：我的希望，早在你的心里了，还用爸爸说吗？不过，我首先要的，是闺女，然后才是大学生呀。女儿在中学的几年里，只是在遇到情绪实在无法排解时，才给我打电话，那原因也不细说,只简单的一两句话：爸爸，我好烦。或者：今天我不高兴。当我提出要去学校看她，每次都被劝阻，怕我奇摩托车不安全，怕我现在的妻子知道不高兴。而她提出的排遣发泄方法，一般是：疯狂地撕废纸，到无人处大喊大叫，或者到操场上狂奔，直到疲劳不堪。而我，往往是无言地哽咽。我也需要排遣啊，于是我给她写信。写好以后，往往并不寄出，过一段时间销毁，也记不清有多少了。只有两首诗寄到她手里，就是后来在网上流传的《示女》三首：
其一
有女乖乖牵我心，寒窗映雪苦哦吟。
磨针销杵志不懈，公道天行总酬勤。
课遇疑难觅诀窍，人皆可师谦咨询。
考场成败虽未测，学有所成益终身。
其二
有女乖乖牵我心，静夜凝思每酸辛。
幼遭磨挫谁之过，父与命运两平分。
花盆岂生参天树，蜜罐难养匡世身。
古来大材生逆境，红妆未必逊青衿。
其三
有女乖乖牵我心，芙蓉为面藕为身。
娇莺度柳啼婉转，蝴蝶穿花泛芳氤。
笑弯秋月冰格调，羞晕朝云霞精神。
一日衔念十二时，舐犊情怀常殷殷。
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