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婶婶想起家

在四哥家遇到婶婶，倍感亲切。近一年没有见过的婶婶精神矍铄，鹤发童颜，慈眉善目。她坐在我身边，细细地说话，款款地回忆，把我带到故乡，带到过去的快乐里。“你小时候软得很，总坐在树下。”三岁之前的事，我没有丁点儿印象。但我听母亲说过，那时候饿肚子，家里人都吃不到干的，只有我有奶奶蒸下并保管的小馒头。但还是营养不良，所以骨骼软到两三岁了还站不起来。“我知道，你那时候总是抱着脚指头在嘴里吮。”正好来串门的三哥笑着说。他比我大好几岁，一定是记得的。“那是我饿得没吃的，只好含着脚指头呢。”老家门口有好几棵大果树杏树，夏秋季节大人们下地去，一定是把我栓住放那儿的。听妈妈说过，我小时候很乖，用一条绳儿把我栓了放家里，我只是一圈一圈地转，不会叫喊。其实三哥也好不了多少。妈妈说过，三哥小时候也软得不行，经常从通向我们家那块地里爬过来。来了奶奶就弄些吃的喂。只是他比我大，我没有看到。
婶婶就像是过去的化身。从她身上就看到了母亲，看到了小时候的生活。“你妈和我一样大，都一个属相，没想到她早早地去了。”婶婶的声音有些低沉。她和妈妈一起生活过、劳动过，彼此知根知底。我们彼邻而居。两家的院子相距二三十米。小时候两家的孩子都在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一起劳动、一起生活。两家的大人也是交流最多的。有过争执，但更多是相互的帮助支持关心。婶婶一家很早就进城了，守着故土的，只有我的父母。不幸的是，爸爸（叔叔）二十多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听父亲生前说过，爸爸走的时候他守在身边。现在两家长辈里，就剩婶婶了。“嗯，妈妈命不好，刚刚能享福了，就病得不行。还没有怎么治呢，就走了。”妈妈走得突然，连我想都没有想过。妈妈一辈子辛苦，刚刚从土地里解放了，就离开世界了。我老在想，是不是人一旦没了事情、没了盼望、没有了压力，就完蛋了呢？与婶婶相比，母亲吃的苦多，享福少。事实告诉我，人是有命运的。“早走早解脱，妈妈就不受苦了。”我总是这样为母亲的离开开脱。一时间，整个客厅里安静了。
“我还记得总站在你们家厨房门口不回家，等着您给舀饭呢。”小时候总觉得别人家的饭香，也不管人家锅里有没有饭。和四哥一起耍，婶婶说吃饭了我还没有走的意思，婶婶只得给我端碗。而在我们家门口，奶奶正长一声短一声地喊着我的小名，叫回家吃饭呢。那个年代里，我根本不看大人是什么脸色，也不想谁家有没有吃的。长大了知道，婶婶家的生活条件比我们家好些。因为爸爸在大队部开商店，不管寒冷酷暑工分是固定的，买个布称个糖的总方便些。
“都一样，谁家都有娃娃到别人家噀（等着给）饭的呢。”婶婶淡淡地笑着。记得夏天闲的时候，母亲和婶婶还有奶奶都坐在树荫下边乘凉边做针线活，我们这些娃娃们在一旁追逐嬉闹，男男女女没上学前都光着屁股。贫穷、简朴、和谐、自然，构成了那个年代里农村生活的基调。
“婶婶快80了，身体这么好，精神这么好，大家都这么孝顺，又有了曾孙，您一定得长寿，也一定能长寿。”四哥的小孙女8个多月了。现在，这可爱的小家伙是全家人的中心。婶婶摸着娃娃满心欢喜。“是啊，妈心情很不错。她适应能力也好，在社区和老人们玩玩牌，活动活动，整天有事情干，身体情况很好。我看，活个90多没什么问题。”三哥喝一口茶，悠闲地说。婶婶的两儿两女，工作生活都顺当美满，孝顺更是没有任何问题。无论儿女，还是媳妇，都能干又懂道理，真算是婶婶修成的福气。和婶婶相比，母亲就没有这么幸运。母亲的童年青年时代都遭受过挫折，老来虽然儿女们努力尽孝，可是条件和效果较之婶婶都差许多。所以我从心里非常羡慕婶婶的幸福，衷心地祝愿她老人家福寿久长。
婶婶还是淡淡地笑着。“你都这个岁数了。我还能想起你们上学的时候，一帮娃娃喊着‘高子中，低子坚，呲子明，XXX是个矮老汉’，转眼功夫就都这样了。”婶婶似乎从我身上看到了时光流逝，感悟到了一代一代人的兴亡更替。不是婶婶说，真不记得小时候喊过的歌谣了。只是依稀想起“活学活用”学习的课文，把其中的一些词句编辑成给同学起外号的东西。“是啊，四哥都是爷爷了，‘矮老汉’我前天还见了，现在确实成小老汉了。我参加工作都好多年喽。”在老人眼里，孩子总长不大。好多年来，婶婶见我开口第一句总是“这个娃子”，好像我还是她眼里过去的那个娃娃。就像过去回家见到父亲母亲，他们伺候我的情景总像我是从中学放学回家的样子。
“婶婶加油活着，好多让我们看着您。”母亲不在了，看见婶婶就像是见着母亲，就像是回到故乡老宅，就像是看到爸爸、父亲、奶奶大爷六爷那些我童年少年眼里的人物，就像是心落在生我养我的土地上。告别婶婶回到住处，我脑际间总泛起过去的景像。我又看到在那条沙河里，我追着四哥还有一群刚刚放学的娃娃，像脱缰的马驹样一路狂奔回家……

2011年4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