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吟诗的鸟

我的鸟有名字，可我只叫它鸟。它知道鸟是它。有时说到鸟，它以为是说它，兴奋地望着我们听。
鸟喜欢听我读书，尤其喜欢诗。我一吟诗，鸟就神情专注地听。有时鸟正好叼了条虫子，来不及吞下，也来不及放下，就这么叼着，听完，再吃。鸟神情专注时呆若木鸡，惟有瞳仁一放一收，我才明白聚精会神是这样。
鸟学说话也一样认真。录音机没用，我的鸟坚决抵制盗版。我从四言诗教，一遍一遍地读，读烦了，鸟立即抑扬顿挫地纠正我：“在河——之——洲——”，我一愣，再也不敢马马虎虎蒙我的鸟了。鸟不懂文字，懂音韵，总是鼓足全身的气，投入全部的情感，吟诵。鸟是真正的诗人。每次吟诵前，都习惯性地，轻轻拈起情绪，用鸟的语言慨叹一声。
楼下有只鹩哥，奶奶把鸟放到它旁边晒太阳。鹩哥嘴巧，八哥嘴笨，奶奶说鹩哥换大米、华商报、二饼、八条的说了他一大堆，我的鸟一声没吭。我一听，赶紧把鸟提回来，再也不敢让它晒太阳了。幸亏嘴笨，没学会这些俗话。我连你好、再见也没教它。
可是家贼难防。一天，奶奶唠叨门，鸟来了兴致学，我赶紧教它“芝麻开门”，它就改口说芝麻开门了。这是亡羊补牢，已经丢了一只羊了。刚学说话时，姑姑让鸟说两句听听，我的鸟除了我谁都不认，就是不说。姑姑生气了，气得不轻，骂鸟：“你讨厌讨厌讨厌讨厌……”鸟一听，像敲鼓一样有节奏感，立即开始学，因为只听了一遍，总是说不清，幸亏只有我能听懂。此后，鸟一发脾气就这么骂。
除了这句，常挂在鸟嘴边的话是：只要你快乐！也许是这句话学得最苦。学了两个月，才学会“只要——快乐”，我说行了，不要“你”了，“只要快乐”也好。鸟不，天天练，练了半年，偶尔蹦出一个“你”字，高兴地叫唤半天，我也高兴地夸它。将近一年，鸟终于顺溜地说出了“只要你快乐”！
我常常对我的鸟说，来生好好做个人，我收你做学生。可我拿什么教鸟呢？是因为教鸟，我才读了几首古诗。我的鸟已经会作诗了。总是我吟一句，它接一句。“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只要你快乐！”最后一句是它作的，鸟还不会说“此物最相思”，就用它仅会的一句五言代替。
我一开始太爱鸟了，全身心地爱。后来猫把爱全抢走了，鸟就嫉妒了，不养猫了，还嫉妒。谁让你是鸟呢！我只能抱着猫睡觉，我们之间没有笼子。
我吃素了，我是杂食动物，可以只吃素，鸟也是杂食动物，我让鸟也吃素。鸟就忌恨我了，从不放过啄我的机会。鸟的嘴很厉害，常啄出血来，我努力不让自己生气，是我自作自受。就像人类的打是亲、骂是爱，鸟啄我是恨我，也是爱我。我知道它的孤寂，它不停地吟诗是发泄愤懑，也是在呼唤我去关爱。
一看见我要出门，鸟就孩子一样“哇——哇——”大叫。我说：一会就回来。有时，离开很多天。奶奶说我一走它就一声不吭了，没茹素时，喂它虫子也不好好吃。我走路很轻，总是刚一上楼梯，就听见鸟欢喜的叫声。奶奶就知道我回来了。
我一开始的溺爱是过错么？让鸟这么依恋我，不敢去飞翔。它将在笼子里终老。
我家背阴，很难晒到太阳。第一次把鸟放到窗外晒太阳时，我感动了，每一次看到都会感动。鸟歪着脑袋，张着大嘴，一脸幸福地迎向阳光。让阳光照进喉咙、照进肠胃，照彻发霉的寂寥。鸟伸开翅膀，微微抖动，荡漾起阳光，让温暖在身体里飞翔。
我总是痴痴地看着鸟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