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姐姐
作者:燎朗时间:2024-11-07 03:34:36热度:0
导读:按照父亲的话说,双亲健在,清明节“回来干啥?”我还是回来了。一是为看看父母,也是为了看看她——我的大姐。回到家,母亲眼睛红红的,姐姐的那个依稀掉漆的衣柜还没有锁上——我知道那里存放着姐姐生前所有的衣服
按照父亲的话说,双亲健在,清明节“回来干啥?”我还是回来了。一是为看看父母,也是为了看看她——我的大姐。
回到家,母亲眼睛红红的,姐姐的那个依稀掉漆的衣柜还没有锁上——我知道那里存放着姐姐生前所有的衣服,父母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看着这些衣服泣不成声。
清明节,姐姐出生的那天就是清明节。这难道果真暗示她悲苦的一生么?
记事起,大姐就躺在东屋的那张床上。
大姐长得绝对比我要漂亮,这是全村公认的。即使长年的病榻,病魔无情而残忍的折磨,也没能让俏丽的颜色在她脸上褪尽。甚至在她临走的那一刻,那弥留之际的最后一声叹息,仍然带着一丝让人嫉妒的和无限惋惜的美――就像门外山坡上扎挣临霜的野花。
山村的天空是瓦蓝而清秀的,与繁华的隔绝让山村的贫困与空气的清新一样恒久绵长。那年,姐姐刚过完她周岁的生日,爹妈正在为新房的修建殚精竭虑。因为疏于照顾,小小的她感冒,发烧,进而并发了脑炎。等父母终于认识到病情的严重,一切都晚了。医生一针下去,姐姐的命虽然保住,但她却永远也站不起来了。就这样,大姐细弱的双腿还没在这地球上站稳几次,便只能用脊背,用仰望来丈量自己的人生了。
可以想像,父母的心痛与愧疚会是怎样的无以复加。听婶婶讲,父亲只要一有机会,总会抱起姐姐软弱的身体,带她看外面的风景,让她尽可能多地感受户外的阳光;妈妈则每天都要花费足够的时间把姐姐收拾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小辫梳得水滑,小脸洗得白净。每年都要给姐姐做上几身漂亮的衣服,还有几双同样漂亮但却毫无作用的花鞋。
我无法想像,或者不忍去想像,渐懂人事的姐姐,会在怎样的一天,用怎样的天真的童音来问父母:为什么我站不起来?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蹦蹦跳跳?她幼稚的心灵,是怎样一步步认识到事实的残酷,是怎样由痛苦,忿怨,挣扎,最终变成麻木而冷漠?
在我记忆里,姐姐平时是不怎么说话的。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每天在她幽闭的房间里,把她积攒下来的几包袱的衣服,展开,细细地抚摸,然后再工整地叠好;或者把亲威给她的压岁钱,一元的,二元的,五元的,分不同的类别,不同的大小,一遍遍、一遍遍地数来数去,再用牛皮纸包成不同的形状。她床头摆満了这样大大小小的包袱和纸包,似乎这样不厌其烦的整理工作是她唯一喜欢的事情了。
姐姐又是个话痨。一旦有人来看她,姐姐总是拉着人家说个不停,用尽一切花言巧语,挖空心思要多留人家一会儿,“姐”“姨”“婶”“叔”叫个不停。按婶婶的话来说,“哪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
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帮姐姐去摘花。门口不远的低洼处,长了几丛“洋山芋”(学名菊芋,埋在土下的块茎可以做咸菜),每年8、9月的时候,就会开出金黄的像葵花一样的花来。每到这时,姐姐会吩咐我跑去采来一大把,插到窗台上的酒瓶子里。姐姐总会看上老半天,她管这种花叫“小太阳”。
仿佛是魔咒一般,还是世事皆有定数?姐姐离去的时节,正是洋山芋花开得正灿烂的时节。
仿佛世上的不幸都要恣意到极致才称得上残酷,本已经足够不幸的姐姐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她胳膊上,腿上,长出一块块咬痕一般的青癍来,并伴随着火烙一般的疼痛。姐姐疼得死去活来,彻夜哀嚎,神志都不清醒了,只是大声地叫:“不要咬我!不要咬我!”“爹,娘,快把狗赶走!”
父亲把能找的医生都找遍了,结果都束手无策。在一次次失望后,最后他请上门的,是邻乡的巫医。一番请神、画符之后,那人给出的结论是:姐犯了恶狗煞,被一条西南方向的恶狗咬住了三魂七魄。于是,西南方向的狗被父亲和叔伯们来了个大扫荡,无主的被打死,有主的被买了然后打死,连二舅家的大白狗照样被一棍送命。
姐清醒的时候,总是对每一个看他的人说:“婶(或者叔、姑、姨),我疼!那狗老咬我,给我买个手绢吧!我拿手绢裹住了胳膊,它就不咬了!”闻者无不落泪。于是,姐有了好多手绢,她把所有的手绢几乎都缠在她胳膊上了。
可是那条可恶的恶狗似乎终于没有被消灭,手绢的保护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青癍越长越多终于长满了全身。姐一天天衰弱下去,最后似乎连呻吟的力量也没没有了。
那一天,二婶匆匆地把我从学校叫了回去。家里已经好多人了,都挤在姐姐的屋里屋外,父亲面色铁青,母亲靠着门不停地哭泣。我挤进去,只见姐姐腊黄的脸上透出一丝红晕来,呼吸急促。她似乎知道我来了,冲我眨眨眼,又望了望了窗外。我突然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她是想要一把洋山芋花!我忍着眼泪,急忙跑到门外,匆匆地采了一把洋山芋花,急往家跑。我还没跑到家门,就听见母亲哭声大作——姐姐已然不行了!
我挤到屋里,只见姐姐已经被抬到地下。我大声叫着“姐姐!姐姐!”她终于再没有睁开眼睛,我只听见她一声长长的、哀惋的叹惜,就这样,她去了。
听婶说,姐姐临走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要穿上她最喜欢的那件红上衣。未成年夭折,再加上穿红衣,按迷信的说法是会变厉鬼的。于是,姐姐唯一的愿望,也没有实现。父母健在,是不能入祖坟的,姐姐被抬到一个不起眼的山坡,匆匆埋掉了。
那一年,我12岁,姐姐17岁。
女儿一边叫着一边找着山上的野花,她鲜活的生命在阳光和微风里显得如此活泼与灿烂。
姐姐小小的坟茔都快要湮没在荒草与乱土里了,如果不是刻意的记忆,有谁会知道这里沉睡着一个还没开放就已经枯萎的人生?
姐姐!我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在你身上降临那么多的苦难!我只恨自己太小,没能在你有生之年多替你分担一份痛苦与忧伤。你的离去每刻都在提醒着我:这个世界,这个生命,远不是那么完美那么公平的!珍惜眼前你有的,莫要为你没有的而烦恼。阳光雨露都是幸福,感恩、同情与分享才是真正应该做的事。
但愿,我能让女儿明白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