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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从小就对屠户心存畏惧。在西安灞桥住时,左邻姓史,父亲生得威猛。下面四个孩子,男女各是一双。男孩高壮,也不知咋养活的。女孩漂亮,名字也好听,一个唤作香兰,一个唤作香琪。那父亲的职业我却忘了。只记得赶上过
从小就对屠户心存畏惧。在西安灞桥住时,左邻姓史,父亲生得威猛。下面四个孩子,男女各是一双。男孩高壮,也不知咋养活的。女孩漂亮,名字也好听,一个唤作香兰,一个唤作香琪。那父亲的职业我却忘了。只记得赶上过年,常常见到那高大的身影从胡同口晃进来,手里却拎着个牛头,有时却是猪头。那父亲脸色红扑扑的,大概是吃了酒。现在我就臆想,那做父亲的或许是个屠户。那家的小女孩常来找我玩,脸蛋儿粉白粉白,嘴唇儿红鲜红鲜。我猜是吃猪头吃的。看到她,我就很馋。
从灞桥向南,有个镇子叫红庆。那里有个电影院。有一回,我哥和他同学带我去看电影,不料中途一泡尿不知何处消解,只好溺在裤子里。红庆那里还有个自由市场。记得父亲曾经把我放在自行车横梁上,去逛集市。我猜我当时三岁。因为随后一年文革开始,自由市场应该不会再有。集市上很嘈杂。卖葱买蒜,卖米买面,各色人等蝇蝇乱乱。父亲见到一个部队的大胡子同事,便扶着车把,叉着腿与那人闲聊。我则手里攥个于路途间树下拣来个小青柿子,一边痛心疾首地啃它,涩得歪了嘴,一边用目光在街上梭巡。红庆的街面不很宽,街边的房子很矮。除了前面的地摊儿,后面的便是店铺了。我最喜看那肉铺。老板身前,案子上沉重的斫刀锋刃雪亮;老板身后,半扇红白相间的猪肉拌子悬在乌黑发亮的铁钩子上。那老板,个个都象练家似的,身似黑塔,声若洪钟,而神态则大抵都是神气活现的。
我从那时起,不知由来地便把卖肉的与屠户联系在一起。长大以后,读了少许书,走了一些地方,知道乡下买肉不叫买肉,而叫割肉;知道几千年来的屠户里,大概只有镇关西窝囊——虽然他的手艺很精。也知道屠狗的樊哙要比他强许多,后来封了侯。
我忘了具体在什么时候以及在什么地方第一次看杀猪。只记得那家伙先是被放翻在长条凳上,后是被扔到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里,再最后又被吊到一根高高的木桩上。还记得那猪嘶喊的时候,我远远地心惊肉跳。
屠户应该算是手艺人了。农村杀猪,一般是要请人的。我当兵时的部队上也是如此。地方上的人请来后,连部先吃杯茶,呷支烟,唠唠镇里的新鲜事。歇了片当,两耳畔上各夹上一支烟,挽一挽袖子,系一帘围裙,雄纠纠,气昂昂,奔了连部饭堂前的空场上。一口猪早被炊事班的小伙子们捆翻,兀自悲愤欲绝。一般而言,只消三刻,那猪已被收拾停当。屠户兴冲冲拎着猪头,晃晃悠悠地回家去了。
请人杀猪就这点不好,费用太大。那年春节,六连的连官们决定自己来杀猪。指导员名叫于春凯,是个山东人,身材不壮,个子也不高。因为写得一手好材料,后来调到团里当组织股长,可见算不得赳赳武夫。却说那日,他手里拎着只“五四”,一步一摇来到待决的那口猪面前,即叫左右散开。那猪已然聒噪了半天,嗓子都喊劈了,见身前有了人影子,不知心下想个什么,也不嚷了,只是一味哼哼。老于右手举起枪,瞄准猪头,砰的就一声,结果子弹飞到后面猪圈的墙上。左右都愣了,寻思这么近还打不到。老于也一楞,抬起右臂,又是一枪,却仍是没打到。那口猪大概此时方觉委实不妙,发一声喊,又大叫起来。左右的小兵们这时已忍不住,哄笑起来。老于有些挂不住,脸上微微泛起红,跨前一步,枪口差不多快抵到猪的脑门子上,轰然又是一枪,那猪终于呜呼。
现在与战友聚会时,每每忆及老于三枪杀猪的逸事,常常忍俊不禁。而我,儿时的畏惧,已散若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