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目光

记不清我相遇过多少熟悉和陌生的目光，也记不清我所碰撞过的目光，它们曾经让我体会过什么样的人生感触和精神寄托。而母亲在她生命中最后一次留给我的目光，却在我的心中成为永久的疼痛。我清楚那凄苦的目光一定是母亲对这个世界和生命的留恋，更是母亲对自己的儿女和亲人难舍难离的情结。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回忆在母亲那可怜的目光中不能释然，也在为有了能力而没有母亲孝敬时常感到遗憾！1984年9月，我考上固原党校干部理论学习班，需要脱产学习二年。9月初是开学的日子，而我却因为母亲病危无法远去学校上课。几天里母亲一直用微弱的声音催我去学校，说她已经这样了，让我不要耽误学习，还说只要我有出息，她就是躺在黄土下面也会高兴的。背负着母亲沉重的愿望，在开学好几天后，我终于丢下重病的母亲和无助的父亲独自去了学校。
我和母亲都很清楚，这一别将一定是永远的别离。临出门的时候，我噙着泪水盯着母亲，哽咽着对母亲说:过几天我会回来看你的。母亲把疲惫的眼睛轻轻的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那时已很少有力气来说话。我狠下心转过身走了几步，又不忍心的把目光折回来。母亲爬在厚厚的被子上用早已失去光泽的目光看着我，有两行泪水滚落在她已经干枯的脸上，滴湿了脸下的枕头。
我在学校里上课，心里想着母亲，想着那充满伤心和辛酸的母亲的目光。那几天，只要有谁通知班里的同学去接电话，我的心就会突突的跳上好半天。虽然我时时还在天真的做着许多母亲能够重新好起来的美梦，但我还是很明白，美梦并不等于现实。就在我来学校的第十天，班主任老师用一种很沉重的声音通知我，说家里有事让我回去。
望着班主任，我在哭。班主任说着安慰我的话，而我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刚走近临家的小巷，我就听见院子里一片杂乱声一片哭喊声，还有木工撕扯着锯子的声音和斧头敲打木板的撞击声音。
走进院子，零落杂乱。我不能想象这座平时被母亲收拾得整洁有序的院子会变成这样！燃烧的灰烬被9月的秋风吹得瑟瑟嗦嗦，飞卷的木屑刨花在低暗阴森的空气里飘飘落落，来回忙碌着的那些邻居家的男人和亲戚，还有厨房里拥挤着做饭的女人，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凄冷的，所有人的面容都是灰涩的。
我用尽力气跑到上房里去寻找母亲，去寻找十天前我看到的母亲的目光……
母亲已静静的安祥的躺在地上，躺在铺着乳白色麦秸杆的草地上。没有了痛苦，没有了呻吟，没有了期待，没有了目光……满房子全是年仅十二岁的弟弟与十岁的妹妹和苍老的父亲的哭泣，还有常人无法想象的愁苦和悲伤！
妈妈……妈妈……我叫不醒妈妈，也找不到几天前妈妈熟悉的目光。
我知道母亲在最后闭上她眼睛的时候一定期待过什么，一定盼望过什么。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就这样带着无限的遗憾走了，永远的走了。
记得母亲平时很少得病，就连小小的感冒她几乎都很少得，但谁也想不到一场病魔竟然夺走了她年仅四十多岁的生命。当我声嘶力竭哭喊着母亲的时候，当我猛然间想到母亲也许不是没有得过什么小病，而是为了这个家里的人和事，她没有办法让自己休息片刻的功夫的时候，我心里的疼痛胜过了愁痛！
三天后的清晨，母亲永远的躺在了黄土地下。来为她送行的村里的婆婆婶婶还有叔叔长辈很多。我很清楚，他们只所以能来送母亲，是因为母亲是他们心中的好人，他们是奔着母亲平时对他们无微不止的帮助和周济才必须要见上母亲最后一面的。母亲的一生虽然很短暂，但她的一生是最喜欢帮助别人的一生，也是最不知道疼惜自己的一生。
送行的路上，我和他们一样都在哭泣！
母亲选择了安静和放弃，而我却无法选择没有母亲的日子，无法选择没有母亲关爱和照顾的岁月。带着这样的遗憾与惆怅我从青年步入了人生的中年。而伴随着我一起走进不同人生段落的，有母亲最后与我分别时痛苦的目光，更还有母亲那让我一生敬仰和被村人们一直赞叹的人生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