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朵花开要多久

锦时花开，再小的花也不肯轻易错过自己的花季。可这个花季，邻居家这盆蝴蝶兰蜷缩在暗角落，寂寞无花。
去年此时，刚从花农手中接过的这一盆，曾吐尽芳华，把整间居室照耀的光彩夺目，赢得过客人无数的赞叹艳羡。许是倦了，许是累了，今年的它似乎连生命都濒近枯萎。像娇弱的公主被遗弃在荒岗远离了宫，别离了懂她的育花人却交给了不懂的看花人，蝴蝶兰的命途遭遇到转折。人们只顾得欢喜它的美颜，却懒于照料它生存的习性，蝴蝶兰，残喘着最后的生之气息。
我端详它许久，似乎看到一种悲痛的倔强浮现在它的茎叶，在几线暗绿的叶脉中，还挣扎着衰微的生命律动。我将它从邻居家央来，安置在最显眼的窗台。蝴蝶兰，我要等你下一次的花开。
现在，只要我坐在这张书桌前，就可以看到你了。你还有五片长舌般粗厚的叶子，它们不规则地丑陋地瑟缩在花盆里，与生机盎然离得实在太远。甚至连窗外不远处的汶河水都显得水波不兴，恹恹欲睡，濛濛的雾霭迷茫缭绕，昏昏的日光穿不透垂垂暮气。是在迟暮追忆青春的蓬勃，在失意哀叹得意的荣光吗？一阵阵心酸无奈频袭。
在去年寒春的冷风里，一个晴天的午后，这盆花的女主人沉醉地将它移在落日的阳台上，又搬来一张软椅，一边暖着一杯热茶，一边长久地凝视着满盆盛开的浓紫。橘红的阳光深沉地斜在她安然的脸上，长发刚好从肩头柔顺地淌过一波起伏，泛起些许明亮的阳光。她乳白色的长衣，我认为是那时最好看的颜色，这种颜色衬得紫色的蝴蝶兰格外高贵。正是这几片不起眼的叶子，是它们托起了那一队队炫目的花蝶。
何处背繁红，迷芳到槛重。分飞还独出，成队偶相逢。那女主人是在遥想远处那个繁花的春天吗？东家蝴蝶西家飞，白骑少年今日归。也许是她收到了梦中人归来的讯息吧？但她只是在享受这场花事，享受这阳台上温暖的阳光。于是，春的气息渐渐浓郁，那些花朵似乎从茎杆上张开翅膀向四方飞起，从她的阳台四散出来，穿过冷风，抵达我这远观人的心中。我感受到一种幸福正从远方扑面赶来。
可是，闲谈的时候，她却多有怨怒流露。为生活里诸多烦琐而扰，她时常感受不到幸福。我无法解除她的苦闷，因为连我也经常对幸福是什么而感到迷茫，不断追问幸福到底在哪里呢。
忽然想起一首小虎队唱蝴蝶飞的歌。唱这首歌的时候，我才十六、七岁，正黄着脸在学校里念书。我念书很笨却又爱做梦，所以我经常伏在一摞书后面，闷头闷闹又愁眉紧缩地躲着老师的提问，心却不住地假设各种不切实际的光明未来。甚至对着镜子的时候，竟然也错觉地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小虎队的一员；踢球的时候，又飘飘然似乎是未来的世界足球英雄；面对不公，又会狂傲地以为自己终究会成为未来的国家首脑。呵，那可真是些美好可爱的梦。
这些梦都在不觉中一一破碎，竟然也不曾为这些梦的破碎感到痛苦。在不知不觉的成长中，我是如何一步步逐渐接受了生活的不易和自己的平庸了呢？如果在我的心中，也曾专注地孕育过一只蝴蝶，它终有一天破茧而出还是寂然泯去呢？如果有那样的一天，我会理解幸福的秘密吧？
现在我仍然会做令人留恋向往的梦，但却是一些不一样的梦了。还记得一些梦的片段。一次，迷迷糊糊中，我行走在一条清净凉爽的竹林小路，浓淡相宜的绿色和疏密有致的空间环境环绕伴随。喜欢的时候，脚边就有水流，手边就有花开，耳畔就有鸟鸣。又一次，恍惚中我推开窗，迎面就吹来阵阵海风，金黄的沙滩铺到脚下，蓝天下的海面泛起朵朵甜美的浪花。我喜欢，海水就变幻出各种蓝色，太阳就呼应以不同的红与黄，海岸的曲线蜿蜒柔美。还一次，半梦半醒间，飒飒的松风吹拂，雾霭弥漫的青山昂首向天，我云游在山谷溪林，天地间只有一个大大的安静。……现在我所拥有的就是这样的梦，这些飘渺的臆想的梦。
又想起一件事，去年冬里，病房住进来一位20出头的小伙子。在遭受了十几天病痛的反复折磨之后，他依然不失欢笑。一天，他神秘地问我：你注意到那个叫胡兰的护士了吗？她可真美。我要是跟她谈恋爱会不会很幸福？我有点惊诧，原来这一段难熬的时间里，他的心里装进了爱的种子。难怪病痛的焦急折磨都没有消退他的欢乐。接下来，他不断从别的护士那里打探她的情况。又央求着护士长把对他的护理工作都派给胡兰。打针的时候，全病房的人都看到他像个幸福的孩子一样，看他怎么故意拖延着时间找话说。
后来终于要出院的时候，他信心满满地为她送来一盆盛开的蝴蝶兰。那一天，整个楼层的医护病人都被他感染了欢笑，大家忘记了哀伤愁闷，洁白的空间里处处都洋溢着温馨幸福。那鲜花的美丽动人，那捧花人含羞的笑意，那一刻的融融暖意，一定还长久地珍存在很多人的记忆里，也一定点亮过几盏希望的明灯吧。
很喜欢古龙的一段话，他说，有四个最坏的父亲，却生出了四个最好的儿子。由简陋生出洁净，由寂寞生出理性，由折磨生出经验，由失败生出成功。这是最坏的父亲与最好的儿子。正是，美好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在，甜蜜的梦境随处可展。再贫寒的境遇里，都可以绽出最好的花束。
在我盆中蜷曲的这五片叶子，必定正在孕育着一串彤红的心愿，行走在一条梦想的路程。现在，我悄声对你说，我愿全程与你相伴，我们一起努力，等下一个花季到来的时候，看那幸福的蝴蝶从你我的梦中飞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