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下的故乡庭院

那年早春的一天，我独自来到故乡的老宅庭院，已近半夜，这是我自幼离开后，第一次在这里过夜。许多年来，我的伯父和堂兄在这里居住和种庄稼。这天六哥嗓子肿痛，声音沙哑，不能在院子里当值，二哥二嫂，四哥四嫂还有六嫂都主动要求留下来，被我一一劝回，还是我留下来，这本来就是爷们的事儿，我要独自享受早春略带寒意的晚风，这样的机会不多。这里没有灯火，却也是显得明亮，长长的院子，空空荡荡，地上好像铺了一层白沙，又好像洒了一层白霜。真没有想到今夜赶上了一轮明媚的月亮，还是天公作美，确切一点说，天上挂着的是一个圆圆的小月亮。看来月亮是主动来找我做伴儿的，今夜的伙伴就是故乡的月亮。
故乡的庭院是我家祖宅，已有100多年的历史，爷爷年轻时买下的，我的父亲母亲在这里成婚，我和弟弟在这里出生。在我幼时举家随父到了城市，此后就很少回来。从情感上讲，对这儿的事情我知道的实在太少，那是因为离开这里时我还太小，只知道淘气，不记事。小时候的趣事，还不如在相隔二里地的姥姥家过的童年生活更有印象，也没有对姥姥家的那种亲切感，可能是过早的没有了爷爷奶奶的缘故，我们兄弟都是在姥姥家长大，直到上学。但这里毕竟是生我养我，让我牙牙学语，满炕乱爬，满地打滚，又学会走路的地方。树高千尺，叶落归根，50年之后，我终于回来了，重新收拾并着手修复这个百年老宅，这是我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这里寄托着老母亲回老家看看的愿望，也是我实现寻根望祖的理想，更是到了晚年继续寻找快乐时光的地方。
我抬头望望月亮，她像一个透明的银盘，悄悄从东南方向往西南方慢慢地走。借着月光，我认真打量这个深深的庭院，不禁对往昔的老宅庭院情景产生许多遐想。
原来的老宅院南北贯通，我家是书香门第，传的是诗书文章。宅院南面有大门洞和客房，进了大门往上走是二门，里面排列着两层正房，中间西侧是一排厢房，再往北又是后院二门，出了这道门就是一片菜园子。老宅院南门是一条街，北面又是一条街，北面这条街的地平线，要比南面这条街面高出一人还多。用老话说，从南面进院子，就是一步一步往高处走，这就叫步步登高。
这里曾经门庭若市，车来人往，家族兴旺。我爷爷是个文化人，饱读诗书，才华横溢，是这一带很有名气的律师。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到姥姥家帮大舅盖房子，我帮工做窗户和门等木工活儿。村里的一些老人在那儿看热闹，有个老头在闲谈中知道我是哪里的人，又看我满头大汗的干木工活儿是个小木匠，就说：“原来你是李恩科的孙子，你跟你爷爷比那可就差远了，不说别的，就说唐山大洪桥，从铺成铁路，桥上就不许走行人，只能过往火车，老百姓要绕很远很远才能在小板桥上过河，是你爷爷一个状子递上去，为民请命，打了几场官司，赢了，这才让行人从桥上通过。”我听了挺新鲜，这是我第一次听人讲爷爷的故事，心说我爷爷还真是个人物，是个给老百姓说话办事的好人。在家乡一带，凡是人们提起我爷爷李恩科，都说他了不起，文章写得好，出庭打官司也是义正词严，这十里八庄的人都挺佩服他的。
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什么原因，随着时代变迁，岁月无情的消磨，爷爷撑起来的这个家家道中落，民国初年，老宅渐渐的破败。我的父亲只读了几年书，在13岁的时候当童工到开滦煤矿洗煤厂捡矸子谋生。后来父亲参加了革命，进城当了公安保卫干部，整天把手枪戴在身上，手枪伴随了他的一生。父亲只顾他的工作，眼看着老宅两层正房在风雨中飘摇，根本无心修缮。早在爷爷去世后，二伯父出让了庭院南面临街的房产。
我们全家进城以后，大伯父从外地回来，他有小家，却是有家不能回，老婆孩子不喜欢他。他拿着一根甘蔗，找到了我家，父亲安排他住到我家老宅院那排完好的厢房里，大伯父除了劳动，就是自饮自乐，烟酒不分家，最终是喝了酒睡觉，不知不觉乘烟而去，活了80多岁。
期间许多年，先是我姥爷在这里种菜，以后是本家六哥、四哥在这个宅院里种菜、种庄稼。我母亲经常到这里看看老房子，看看菜园子，回来对我们弟兄说，你们现在谁也没空收拾老宅院，他们愿意去种，就让他们种着吧。
近几年母亲年纪大了，她经常提起收拾老宅院的事，我们总是劝她不用急，等有了时间，我们一定去。那年中秋母亲真的急了，我们认真一想也是，老人想回老家住一住是她多年的愿望，是一种情结，实在不能再拖了。几十年为事业奋斗，已经尽了忠，也该尽孝了。我们这才下决心修缮老宅房屋，收拾一下整个院落。
老宅庭院南面临街的房子早已改名换姓，在大院南端截了一段出去。这个原来百米长的庭院还有七十多米。院子里仅存的旧房子残破危险，历经风风雨雨，颤颤巍巍地立在那里。几天前，抓斗机和翻斗车把破旧的危房拆掉并清理干净，已经开始重新修复。
老宅院没有了杂草，没有了废墟，眼前干干净净。北面已经打好地基，钢筋混凝土架构在月光下挺立，房子前后成一条线，方方正正，甩掉了一个斜角，要的是感觉舒服，看着是大气顺眼，图的是大吉大利。这里的后人正在改换门庭。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宅庭院，焕发出人文精神，带来新的生机和活力。
无尽的遐思，让我没有丝毫的倦意。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早已跑到西南方，她像朋友一样，把亮光照在老宅庭院，照在我的身上。
我站在这故乡的宅院里，脚下是松软飘着浮尘的土地，来回走上一趟，又转了一圈，才真正感到什么叫脚踏实地，什么叫属于我们自己，就好像有一股暖流在身体里循环，真的，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感觉奇妙，妙不可言。
叶落归根，根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