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写

风吹树叶
坐在阳台上，一阵强烈并持续的风吹过来，远处香樟树的叶子被吹得整齐地“刷刷”响。光打在叶子上，像一些纷乱的小头颅，在风带来的路上，群起群伏着。
这多像那些同样穿着绿色衣服在跑的小战士啊。在我曾生活的地区，常常能见到那些跑动着的队伍，“刷刷刷”、“刷刷刷”地“流”进你的眼眶，再整齐地“流”出去。　
我的老公就曾是个军人。记得刚结婚的时候，我们住在从农村租来的小屋里，凌晨，天还是黑的。老公在黑暗里轻轻地说了声：“出早操了。”但我怎么听都没听到，窗外很静，刚开始有了些微“活着”的声响。
“还早，再睡会儿吧？”我说。
“睡不着了。”
他声音很“清醒”地回答，是的，这样，他是睡不着了。
之后，在一个他不在的凌晨，我起来细听。那真是要使劲听、使劲听，仿佛要把所有声音的浮沫都去掉，仿佛把所有的距离都听短，才能听得出那些整齐的跑动着的脚步，和那些伴随脚步喊出的“一、二、三、四”。能听出这些的声音的人，几乎不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灵。
是的，在他的身体里和心灵中，种着一个习惯和本能——随时准备加入那些队伍中。仿佛一声令下，肉体和精神所有的碎片都被整合，都全神贯注，都有同一个方向的箭头，简直不容分说地要奔冲出去……
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本能和惯性，倾注给了我们热爱的、迷恋的，或者是责任的、使命的，使我们“自动”投身而去的事物。而我们更要考虑这些优先支配我们身体和心灵的东西，是有足够纯度的、足够值得的，是足够令我们的“存在”充分、满足、愉悦和有意义的。

落在阳台上的合欢叶
打开阳台门，就看见一枝落在瓷砖中央的合欢树枝。我拿起它来。它还是绿的，就是到了最后的时刻，还是不改色，好像不肯从俗的人。我仿佛听到秋和冬原本严厉，最后软下来的声音：“你就从了吧？”它没从，像生存中一些“特立”的人。我们总有些坚持是应该的。不是说有规则、有约定俗成你就要全部执行，你要有你内在的规则和约定，要顺应你的自然。换句话说，任何人的样子都不是你的样子和模板，活着，你必有你独特的生存印记，随随便便地“从”，只能令你失去自我，成为“别人”或“模板”的附庸。当然，你要能清醒辨识你所坚持之物的正确性和合理性，以不入歧途。
只是，这绿有些黯淡，毕竟“斗争”得累了，毕竟气数尽了。这不是你的季节。你该退回到母亲的体内，该去休眠、该去积攒和孕育新的生去了。抬起头，阳台旁边的小合欢树上，只剩下一枝这样的枝叶了，想必是就快要脱离那里，像脱离一个不舍的车站。而那些光秃秃的枝条像是谁画在那里的，抽象的线描或素描，在天空灰蓝的空背景下，表达或表现着一些复杂而凌乱、焦躁的意义，甚至仿佛能听到一些沙哑的嘶喊……
那些小叶片，砍刀一样的小叶片也不再整齐、不再饱满和有力气，像有了裂缺，像使用得太多、太久了，像一个暮年的屠户、樵夫或工匠散乱的作坊、工作地。那匠人的体力和他的工具，和他的使命一起，都处在零落的冬季。但绝没有悲观，他毕竟壮实过、丰满过，尽情地奉献和创造过。这样一种残缺的“展览”，是一种反衬的美和昭示。
在小枝条上，还粘着一个蒲公英的种子。哇，这盲目而糊涂的旅行和安营扎寨，这多么不保险和不确定的种植。所以说，那些“弱”势的生命，就是准备了大量的牺牲或为可能的牺牲而做了大量的支出、产出，才获得了有限的生存。而我们呢？我们是有智识、有高效行为能力的灵长之“长”，我们看到这些，不是去学习如何泛滥地产出，而是要确保你任何创造的质量和成活率，这么说，可以不必把有限的基础资料和能量用在平行意义上的复制，而是要往前走、往深里走，或者让你的东西有个向上的梯子和可能。
你有梯子吗？你建梯子了吗？还是不断地挖土，用着愚公的意志，在你的眼前向高处堆土坡？哦，我先把这根树枝扔远些，扔到草坪深处，以给那个弱小的蒲公英一个可以安睡的夜晚。

干燥的手
坐在阳台上看书，无意中伸出手，吓了一跳。我的手皱缩得像干枣，原先平整的皮肤，突然变得像用各种三角、几何图形拼接了一般；而皮肤也好似缩水了的棉布，因尺寸的不足，使手指的活动不能痛快和完全。午饭有排骨和肉，我这个厨师曾反复用餐洗剂洗过手。餐洗剂在帮你除去多余油脂的时候，也尽除了你“自产”的用以保护和润滑的脂肪和水份。
如果生活如同水流，那纷繁的日常如含有碱性的餐洗剂，我们的心灵如何去保持柔软和湿润呢？当然要时时“自产”些油脂和水份，还要学会增加保护，学会在干涩形成后及时地进行养护，更重要的是，不能靠回避必需的生活来回避“洗刷”。总之，这是个需要时时记得的“适度”的问题，如果有时麻木了下来，不妨伸出心灵的“手”，看看它的样子，看看它与“葱茏”、与“洁白”、与柔软和湿润的距离，看看它还像不像树叶既而林木、河滩、田野……那可以承载你耕作、奔跑、飞翔等等的干净的隐秘世界。

2008-12-11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