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情深

奶奶驾鹤西去，整整十年了，十年来，每每到五、六月之际，我心便急得慌，不自觉的，象过电影一样，她的音容笑貌包括一些习惯性的举止都会一古脑儿的袭上心头，让你沉思在缅怀祭奠的氛围之中。又是一年春风尽，炽烈的衰思漫卷来，铺开信笺，悲伤积于笔端，却也难以描绘，也许只能这么默默地在心里纪念，以寄托衰思。
奶奶是民国的同龄人，生在那个多灾多难的时代，可以说奶奶的一生所反映的正是那个灾难深重的社会底层人民现实生活的全部。提起她那代人的经历，虽不是如数家珍，但绝对的生动，绝对实在，绝对的苦难。在我孩童之时，她给我们讲到的许多趣事，在红旗漫卷，公而忘私的社会主义探索之初，可以说象天书一样的陌生，不可能有一丁点的感受。李家的小姐，王家的公子当年如何如何，这些在今天才流行的词汇中，她能顺口说出许多，但在我们幼小的心灵深处，感性的知觉便是对小姐、公子这些寄生虫的恶心和憎恶，耳根不顺，也不习惯，因为生活中不可能出现这些词，都是书本上才能见到的古董。过年的时候，奶奶总会讲一些她们小时候玩的快活劲儿，怕都是半个世纪前她的记忆了，苦中作乐，这就是生存的哲理。腊八粥的味道，小年的祭灶，三十的除尘，年期间的铜牌。最想听的是讲打铜牌，我也记不清了，只约略记得那东西当时可能就是钱，我们小时叫麻钱，家长给她们半吊一吊的，玩的时候，垒在那的都几乎是大清的通宝，须要齐，如何相克，我已说不清了，但总会有输赢的，玩法估计已失传，但我已无从考证了，是有些遗憾的。
苦是她那代人的法则，但奶奶实在是命苦，我不迷信，也不信命之类的东西，但我还是要说，奶奶的一生，命太苦了。苦的让你流泪，那个时代决定了少年的她不可能食衣无忧，封建的礼教不许女人出门，那只是说辟罢了，实质是难以出门，衣不遮体吗？男人尚可，女人那便是有失体统的。印象最深的是她常说的毡筒，我理解就是羊毛赶出的裤子相当用途的衣服，这还要家境好些的，其余人家怕只有破布毛毡补在一起用了。爷爷的手上，那是天下最穷的丁户了，奶奶嫁给爷爷，按门当户对的法则看，其实外祖父的家境便不言自明了。这还不算，最可怕的是爷爷的身体，虚的一塌糊涂，据说那病正是如今已攻克，当时如同瘟疫的肺结合，哪里有钱吃药，下锅的米都无着呢？就这样，爷爷便早早地过逝了。四十多岁便孤身一人，奶奶已是听天由命了。
奶奶的命不好，但造化很好，临终时，８０岁的高龄，实在不能说短。她的一生，与世无争，勤劳豁达，可以说这是她长寿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知足于人来讲是很难的，不能割舍一个私字，便无从谈起，也许是那一代人的经历实在太丰富了，饥寒、屈辱、国破、家亡，所有能用字眼描述的悲伤，他们何偿不曾亲历，有这种生活经历的人，可以说其过程的亲历实在是不幸，但这种亲历又绝对是一笔财富，用金钱无法衡量的，我读过《唐山大地震》后便有了这种认同感，当时地震过后，死伤狼籍，用自己那点剩余的伤残后的体力爬出废墟，可以说是捡了条命回来，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救援人员尚未到来，饥喝是最需要解决的问题，这时候，金钱、珠玉真可谓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三五人围在一起，相互取体温互暖，无性别之异，无二心可有，一块大饼，数人均分，这东西已不论谁人所有，一派共产主义气派，这实在是人性初始时的真实写照。这种经历，可能会影响一个人后半生的整个规迹，这其实还是一种无形的个人财富和资产，人生再遇到困难，怕是不会比它更过之而不及，如何应对，心态应该算是平和的吧！
所以奶奶用她的一生来教导我们，讲六二年无粮食可吃的惨景，树叶拌慷都吃过，不容你浪费一粒粮食，说得很生动，语气还是那么平和，而她后半生所经历的可能也是她一生中比较快乐得起来的俭朴生活。
生命在于运动。我知道，即使他七十高龄之时，还在为当时一家七、八口做饭、烧水，只是有两件事已不能自己完成了，一是端锅，农村里都是烧大锅，锅口大，柴火热能好利用，一锅水挺重，她胳膊痛不能端出灶了；二是擀面条，那时吃面条都是手工，七八个人要擀一大张，也不能完成，我们兄弟几人，便要帮她做，农村男孩子是不学做饭的，那太没出息，会做反被人饥笑，但我们是帮奶奶做活，故也乐此不疲，有时宁可做更多的小事。她与我们的说教都是潜移默化的，教诲的多，训斥的少，她很少骂过我们，但偶尔也气不过，拿把条帚打两下，小时候奶奶是小脚，走路都看起来费劲，那里追得上我们，跑老远了，偷看她时，才出得上房的门，心还疼疼的跳，是有点怕，倒能起点震慑作用，我们整床、洗衣、做饭之类的事，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现在想来倒也受用。勤劳、俭朴、悔人不卷是她一生的全部写照，和天下所有的女性一样，母爱的博大，让她演绎的淋漓尽致，每每想起这些往事，就象读一本书，不能释手，百读不厌。
生命要活的真实，豁达。真实才能有滋有味，豁达才能心静德高。奶奶是我心目中敬佩的没私心的人之一，大而言之，不重钱财，小而言之，不吃独食，那怕是一只苹果，总会分做几等份，大家共享，在这些事上她最认真，少时常听她说“一人嘴动，十人嘴酸呀”。由此我还想起一件事，农忙的七月，母亲盛给父亲一碗干拌面，吃一半时，见我们小孩子都看着他，忽见我们都是汤面，便怎么也不吃了，给母亲一个教训，以后改善伙食，便大家都一样，人人有份的。
奶奶的豁达，还在于不记前嫌，与世无争，与人不争，与母亲的唠叨还是有的，但她气过那会儿，便不曾有事的，全忘了；安于现状，与世无争，知足而乐，这是那一代妇女的全部写照，用在奶奶身上是最恰当不过的，要不她后半生怎么能挺过来，并且还高寿八十岁呢？方园十里，左邻右舍，不曾与谁口角过，故而威望特高，健康长寿，少不更事的孩子都投以尊敬的目光和问候，这是她应得的荣誉，人活一生，过程不在长短，而在其内质，在于留给社会和后代了些什么，做为一个平民小脚妇女，在那个时代，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而正是这平凡人生的平凡故事，在时时感动着我的心，故而才显得并不平凡。
生得平凡，死得也安详，奶奶是死神里醒来两次，最后悄悄逝去的，临终前两月还到处串亲戚，前半月还坐在门口的石凳上看家人插秧，这都是听家人讲的，我倒也信，令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