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的记忆

七夕，花不随风，人何在？离家愈久，对小山村愈是依恋……
七夕，酷暑炎热，村南小河里变着法儿折腾、高难度跳水的惊险刺激，赤裸着身子被大人拎着棍棒追赶、满大街狂奔的步步惊心，梧桐树下石桥北头、大人们扯着嗓子传出去好远的声声唤归，枕着凉席、沐着月色、奶奶摇着蒲扇驱赶着蚊蝇的疼爱眼神，父亲抱着、母亲扶着，小心翼翼依旧被吵醒，却假装熟睡、高声“打鼾”的狡黠一瞥，村头麦场早早吃罢晚饭，男女老少、济济一堂，兴奋得大呼小叫的露天电影的凉爽……七夕的记忆里，最令人感慨、难以释怀者，非邻家大爷、老知青、恩师莫属！
七夕，小村石桥，溪水潺潺，光阴荏苒。儿时，月光下，席地而坐，“斑驳”的搪瓷茶缸上，端写着“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八个红字，这在当年的小山村，绝对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茶缸的主人，乃邻家大爷，参加过解放战争、海南岛战役、抗美援朝，有军人的耿直，更有长者的慈祥。平日里，总爱听他讲亲历的战争故事，枪声、炮声、冲啊、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大爷的语气时而高亢激昂，时而又哀婉低沉，每谈起战友牺牲，他多是老泪纵横，擦干泪水后，免不了叮嘱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唯有七夕，大爷才会“温柔”起来，每年七夕大爷都会指着圆月，给我们讲牛郎织鹊桥相会的故事，眼神深遂、泪眼婆娑，时间久了听大人们说，孟良崮战役养伤期间，他曾在老乡家养伤，与房东女儿两情相悦，瞬间的“甜蜜”淹没在战火的硝烟里！多年来，大爷孑然一身、终身未娶、一直坚守着那份情，大爷不存财、乐善好施、热心助人，他身无分文，唯一的遗产是无数的军功章，临终前留言一定要上交组织！他走的那天，天下着雨，全村人都为大爷送行……
七夕，枣儿微甜，石榴泛红，岁月静好。儿时，夏日黄昏，低矮的土墙头，逆着光爬着一溜“泥人”，人人垂涎三尺、望眼欲穿，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因果园的“看瓜人”！夕阳下，果园内，闪着金光者，乃枣儿、石榴、李子、西瓜……看瓜人，据说是省城来的“知青”，白皙、斯文、带着象征“文化范”的近视镜。那年，大兴水利，开山架桥、引水入村，在深挖水库时，他连续三昼夜，奋战在刺骨的冰水里，终落下“病根”，手脚不利索，走起路来、一瘸一捌！后来，山村的知青陆续返城，按道理他理应优先安置的，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县里念他有功，也有文化，调他进县城中学！可每年暑假，他都会回到山村，义务看护这片“果园”，果园的水就来自村东头“水库”！瓜果成熟时，因偷被抓者不在少数，处罚措施是“背课文”，会背者赦免走人，不会者背会方可离开，而他则一言不发、靠着墙根、眯着眼侧耳细听！七夕前后，八月十五前，“老知青”总会摘些上好的“瓜果”，挨个儿送到家中，反复叮嘱要让孩子上学、读书、走出大山……如今七夕又到，瓜果飘香，树下之人何在？谁家孩子调皮，扔落一地青枣、石榴？皱眉弯腰捡起之余，又想起“老知青”的样子，那心疼、慈祥、故作生气的“威严”来……
七夕黄昏，碧草青青，山映斜阳，恩师何在？我又来看您了，高岗之上鲜花丛中，你睡得可安详？三十年前，你风华正茂，至今依然记着你伏案时的身影，淡蓝色窗帘上的思索，那昏暗的煤油灯熏黑了墙壁，却点亮着我们的心灵，而你就是那粗硕的灯蕊，在不知疲倦地燃烧！记得，也是一个如血的黄昏，你领着一帮孩子，到野外采摘种籽，出发前你让每一个人许愿，然后你大笑地说出自己的心愿：采最多的种籽，来年春天让校园变成绿的森林，花的海洋！山村的路很泥泞，路边的沟壑很深，沟壑里的洪水很急很猛，那天采了很多种籽，你神采奕奕，飘逸飞扬着，头前带着路，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就在一个转弯处，就为了一袋草籽，你追随着种籽，滑落而下……天亮时，人们找到了你，山谷里第一缕晨曦，映红你安详的笑容，手里还攥着那满满的一袋草籽！老人们，精心为选择了一片静土，就是脚下的这片高岗，高岗上全栽上了绿草，用的就是当年的那袋“草籽”！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刻，怕你孤单，怕你寂寞，怕你受委屈，全村的老少爷们，都来看你了，每个人都自发地带来了数不清的鲜花和草籽！从那以后，一年四季，高岗上碧草常绿，花开不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再后来，听人说，时常会看到你，你站在高岗上，俯视着山脚下美丽的校园，聆听着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你笑得很甜蜜，很开心……
今年七夕，终于回家，伫立桥头，追忆似水年华，小山村全变了模样：小石桥下，河道拓宽，难觅“溪水潺潺”，突现“高桥明月夜”！土地已流转，村东乃林木基地、杨柳如荫，东南西三面皆种植、养殖区，大片的蔬菜大棚四季飘香，清一色的猪肥牛壮鸡欢鱼儿跳！如今的小山村，早已是远近闻名的“小康村”，红砖、青瓦、黄墙，沼气、太阳能、小别墅，村中心文化广场“篮球夜市”如火如荼、掌声雷动，“小苹果”神曲里大叔大妈们载歌载舞、休闲健身！山村周边，新修的环湖公路依村而过，灯火通明处自有村民三三两两、纳凉散步，“三湖组团”正成为全市新的经济增长点，在小村周边遍地开花、幸福如花……
七夕的记忆，琐碎而深刻，久远而深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