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与城市间奔跑

乡村与城市，于我而言，一个是我的母亲，一个是我的父亲，两个都是我的亲人。我一刻已忘记不了他们，无论在梦里，还是在风雨中，我都喜欢在他们之间来回奔跑。
这是两个温暖的怀抱，博大而精深，幸福着我的幸福，快乐着我的快乐。
生我的乡村是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画上一条碧波荡漾浩浩荡荡奔腾的乌江，岸边苍翠欲滴的灌木林，风一掠就凸现出来的青色小木房，横在牧童嘴上的短笛，行走在田地里的农人，欢叫的牛羊，灿烂的山花，摇曳的翠竹，飘香的稻谷，瓜果遍地的田园……他们都是我的父老乡亲、家亲贵戚、好朋好友，我在他们之间奔跑，他们倾听着我轻轻的浅唱，他们像母亲一样的给我营养和滋润，又像父亲一样的给我希望和期冀。
活我的县城更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立体画。宽阔笔直的长街，高大挺拔的楼房，来来往往的行人，闪闪烁烁的霓虹，绿树红花，蓝天白云，水榭楼台，憩园湖畔，优雅山居，花园工厂，风味小吃，锌硒绿茶，喧嚣浮躁……他们都是我的恩恩爱爱亲亲热热，给我美好，给我智慧，给我启迪，给我朝气蓬勃，他们拉着我的手，向着幸福奔跑。
我是吃着乡村的苞谷、大米、红苕、洋芋、白菜、萝卜、猪、牛、羊、鸡、鸭、鱼、鹅长大的，喜欢站在乡村的老槐树下倾听乌江纤夫吟唱的歌谣，喜欢坐在油菜花的金黄之中遥看蓝天白云，喜欢悄悄惊醒稻浪上蜻蜓甜蜜的梦，喜欢和着父老兄弟们一道杀猪宰羊把酒高歌，庆祝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庆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庆祝新春佳节，庆祝天下的人们快快乐乐、安安康康……
我是行走在城市的长街、短巷、花园、湖畔、广场、楼阁、建筑工地、绿草红花中变老的，喜欢看红灯绿灯闪闪烁烁，喜欢吃麻辣火喝锅锌硒绿茶，喜欢玩扑克打麻将，喜欢和朋友们漫步湖畔看夕阳西下，喜欢伫立在凤凰名苑顶楼倾听的城市拔节成长的声音……
我喜欢歌唱乡村，我喜欢歌唱城市。
对于城市的向往，我是从上学的第三天开始的，因为第三天，我知道了北京、天安门、五星红旗、城楼……我知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个伟人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向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从此站立起来了。于是，我幼小心灵里种下了北京是个大城市的念头，对那里的一切充满了向往与膜拜。
记得第一次与县城亲密接触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的一个夏天，小学刚刚毕业的我，与住在我家隔壁的县路线教育宣传队的帮村干部，天刚刚麻麻亮，就坐着公社的唯一一辆三五牌拖拉机，一路哐当哐当地从村庄出发。拖拉机拖着疲惫的身体在黄昏之前终于抵达了县城，县城像一条蛇在我眼前蜿蜒，很多很多的陌生人像蛇鳞一样在街上涌动。在“冰棒冰棒”的吆喝声中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我游弋在陌生的小巷之间，看着那些时髦的帅男靓女，看着那些造型优雅的楼阁，看着店铺里琳琅满目的货物，好奇往往叫我目不暇接流连忘返，一种对城市拥有的欲望在心中澎湃燃烧，神仙般的感觉如痴如醉，最后依在县城的一角酣然入梦……
回到家中，村庄上的小朋友就围了过来，问我县城有多大，我说面积比我们村庄的一百倍还大，人到处都是，穿绿军装的裤腰带上插的枪我都看见了，我模仿着电影上日本鬼子口音，水果糖大大的有，馒头大大的有，冰棒大大的有。我看到了朋友们的叹息，也看到了他们羡慕的目光。大家都说，我们这些乡村娃娃，只有好好读书，或者长大了当兵，才有机会到县城去当城市人。
光阴荏苒，流年逝水。
恍惚之间，我已告别乡村，定居县城十年之久。初到县城时，并无长期居住下去之意，只是陪护孩子上学读书，待孩子上大学后，方回家耕种薄田二亩，了却余生。哪知，这个县城的发展日新月异，优越感越来越明显，看病医院近，买菜市场近，购物有选择，干事有事做，出行交通快，休闲场所多，交友范围广，一种住下去的想法便越来越强烈，最终落入县城温暖的怀抱。
坐在凤凰名苑的小屋里，我常常想起我的村庄，想起我的村庄，我就朝着他们奔跑。每次回到村庄的时候，总有不能言表的思想和说不出的辛酸，仿佛村庄不是我的村庄，家也不是我的家，我像一位嫁出去的姑娘，我是来娘家作客的。
我的村庄渐行渐远，原来三百多人口的村庄，现在不足四分之一了，曾经的繁荣与歌声到哪里去了，一片萧条之境蔓延而来。老人们在院坝上，晒着深冬的太阳，迟钝的目光迷迷茫茫，吧嗒吧嗒的吃烟声响个不停，一缕一缕的烟雾向着远方飘散。孩子们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通往山外的小路，看着江上的孤帆远影，几声淡淡的呢喃。我看着青山，青山站着看我，我望着绿水，绿水躺着望我，每一次都让我低下头来泪雨婆娑。
村庄睁着眼睛看着奔跑者远去的身影：他们有的读了大学，在城里有了稳定的工作和住所，成了新一代城里人；有的举家外出打工，有了丰厚的积蓄，创了业，在城里安了家；有的农忙时在村庄做做农活，空闲时去城镇做做短工，在乡村和城镇之间来回奔跑；有的成了生态移民，把房子建到集镇上去了；有的把房子建到公路沿线去了……村庄正朝着城镇化、工业化、现代化的方向奔跑。
坐在老家的屋檐下，我仿佛听到了城市轰鸣的机器声，看到了脚手架上的泥水工正在挥洒汗水，穿黄马甲的环卫工正在清扫长街，饭店里忙前忙后的厨房工人，办公室里微笑的白领，校园里的莘莘学子……他们都是我们村庄的人，他们在城市奔跑着，充满笑意。
世上原本是没有城市的，最初的几个小小的村庄延展为一个镇子，几个镇子又或点或圈而成为了一个城市。一如鲁迅先生所说的一样，“世上本来就没有路，只有一片长满荆棘的荒野，有一位勇敢的人大胆地走了过去，其他的人也跟着走了过去，一条路就走了出来”。城市亦当如此。
在一杯绿茶的氤氲之中我曾想过，是乡村好呢？还是城市好？乡村人觉得生活在城市好，信息发达，文化发达，经济发达，住房好，医疗好，教育好，发展机会多，感受到繁荣、和谐、美丽、进步。城市人觉得生活在乡村好，乡村远离城市的喧嚣，绿树拥抱，湖泊环绕，春看百花齐放，秋望瓜熟谷黄，夏听蛙鼓蝉鸣，冬来白雪飘飘，感受到自然、恬静、清纯。
城市是乡村人的桃花源，乡村也是城市人的桃花源。人们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最好的办法是在乡村与城市间来回奔跑，享受两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