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宴

录一首《送战友》，订一席饯别宴，缘情几十年，形影未曾分。
忘不了掩隐林木的一江烟波，一脉起伏连绵的氤氲；忘不了挂在义门陈屋檐的一张雨帘，一串淅淅沥沥中唤醒的思绪。这天身影摄进相机，行踪溶入苍垣，记忆镌刻脑海。
“聚族三千口人间第一，同居五百年天下无双”、先后八位皇帝旌表、唐僖宗御笔亲题“义门陈氏”、宋钦差大臣内侍裴愈挥毫欣书“天下第一家”的江西德安义门陈，开启尘封，应运又生。它举起两臂，叉开双脚，“义”字高扬项上，精神深注灵魂。领略遗风，参观遗址，你颇有感触，吐露一言：“和谐社会，义当传承。”
游览义门陈，仅是话间流露，你却留意匪忘，呼朋唤友，驱车前往。四人聚首，同学深情，话同窗，忆往昔，叹世俗。敏感话题你避而谨言，好强逞能你退避三舍。我说你修心养性功德圆满，居常虑变过犹不及。你先摇头，后叹息。我曾窥察你的萍踪，寻觅你的身世，屡屡无果。
这天，你吟着“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不窗未雨声。”我们住进山野独院小楼，辞去繁杂服务，亲启小轩帘半卷，踱步回廊竹丛衔。难得闲情逸致，难得听风聆雨。小憩上西楼，凭栏倚窗眺，呢喃话心语。此刻，树轻摇，雨缓飘。秋风瘦，吹不散尘封的旧事，秋雨绵，掩饰不了遗落的骚愁。把酒临风，举杯向雨，芭蕉映在眼里，思绪飞进雨中，你终于娓娓道出身事——
水墨画中，小舟湖上。锦州战役打响，刘峙兵团的少将军需参谋，仓促离营，潜赴南昌，路经太湖。此时，兵荒马乱，世态炎凉，又恐追兵，以防不测，迫落湖避。买只扁舟，家眷共载。一蓑烟雨，一网云霞。漂泊中“哇”地一声，你降生了，曙光的前夜，父亲尚未向组织报到，你却一任前行，追赶晨曦。
转辗南昌，已经解放。多少说不清的纠葛，多少理不顺的乱麻，默默声中，逆来顺受，喧嚣声里，小心翼翼。自幼你谨小慎微处事，本本分分做人，脑勤胜于手勤，劳心多于劳力，久而久之，铸就了你的个性。你有颇高天分，当学生，逢考总是满分；做工人，百锤敲出只水壶；进机关，妙笔生花，谁人不夸？你存储底蕴，能做大事。前因纠结，犊困抵牾，后因编制，束缚量用。你嘴上不说，脸上写着——怀才不遇。唉，为什么那些揪心的事，总是纠缠着你？
此次，你了结了我的心愿，却未肯让我回报，竟然不辞而别。当我按响《送战友》，侍立盛宴前，拨通贵电话，你说已经远离南昌。我顿感镜边独守，一筹莫展，骤袭惆怅。
今天，重游龙虎山，泛舟泸溪上。这里峰峦叠嶂，树木葱茏，碧水荡漾，可是雅兴难起，赏心匪浓。静谧中禅钟悠悠，声声入耳，锤锤叩心，风过无痕的烟波上，往事浮眼前，回溯是昨天。
那是早年，同载一方舟，同戏一江水。明镜江面，映衬身影。水色山光，滋润心田。眼帘鸟飞水中，眉梢鱼游云端。那次，因完成一项紧急任务，奖励我们出游。你心身俱佳，口若悬河，讲述如流。
龙虎山道家正一派祖庭，东汉创始人张道陵在此炼丹。丹成龙虎现，山因而得名。承袭至今日，六十有三代。历代帝王尊崇拜谒，封诰赏赐，频召觐见。更兼帝封天师，王拜公侯，而名满天下。尔后一代旺似一代，朝圣浮云，香火映天。
攀援云梯，祭拜《水浒》108好汉升天处，你笑而不语；观看悬棺起吊，荡进洞穴，你频频点头；眺望大地圣母，窥视人为显迹，你笑而顿首……
今日，这样的季节，这样的风景，道无你的行踪，舟无你的话语。桨拨清波，一摇一晃，吱呀吱呀的摇橹，摇酸了心思，摇落了泪水。游船转身抬头望，水断流止心一沉，也许是望断秋水思断肠的印证吧？
江心渔火点点，岸上万家灯火。寝安丹崖旁，头枕残荷田。月光逝，秋雨起，寒气袭，夜难眠。启轩对视，漂零一枝孤残荷，寂寞一朵独败莲。秋风别拂她以寒冷，秋霜别染她以伤感，秋雨别袭她以寥落。
鸟瞰方塘，秋风秋雨中，她失去了“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繁华，失去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优雅，迎来了笃定，赢得了丰硕。洁白如玉的莲藕不正是踩在你脚下的积淀、不正是对残荷的回报？浮华退隐，笃沉显现，这是自然的规律，这是人轮的结果。
我又拨响录制手机的《送战友》，随着声声鸣，频频传，萦回耳，缠绕心，浑然祈祷禅钟送；独窗倚，暗里思，风声平，雨点疏，扑扑着落残荷闻。轻声一语，听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