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挥手的沉重

前些天，因为父亲的八十寿辰，因为给父亲八十寿辰所编写的回忆录，因为回忆录的出版，所以我回了湖北老家一段时间。
在家的日子，我仍然是父母膝下最宠爱的最小的女儿。尽管白天总在外忙于搜集资料、整理图片，晚上却总是要陪着父母亲拉拉家常、看看电视。日子久了，我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女孩子时代——那待嫁闺中的时候。
寻常人家、粗茶淡饭，爸爸妈妈就这样走过了自己的八十个春秋。尽管他们也曾年轻过、也曾幻想过，但在所有岁月的深处，仍然清晰地书写着朴实——日子的朴实、生活的朴实、生命的朴实！
在深圳生活久了，我的日子也被变幻的现实染成了五颜六色。总渴望着回归原生态、总渴望着回到从前、总渴望着找回朴实无华的日子。可是，我所有的努力仅仅能获取偶尔的回报。在享受过了片刻的宁静之后，我还得回到我那繁华的城市、繁杂的生活中去。
离开家的那个晚上，母亲是含着眼泪帮我整理行李的。她说“长时间不回来倒是丢习惯了，可在家里住了这么久再离开，真是叫人舍不得。”母亲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出来的，那语气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忍着涨满眼眶的泪水，哽咽着喉咙，我什么安慰的语言也找不到了——明明知道此刻的母亲是最需要安慰的，我却怕自己一不小心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会惹得母亲更加伤心。
父母生了我们兄弟姐妹六个，几十年前我们家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大家庭。儿女成群、天真无邪，整天叽叽喳喳、哼哼唱唱的，大家都穷快活着。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儿似鸟儿，羽翼丰满之后便飞向了天南地北，能聚到一起的时间真是少之又少。现在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寿辰之际，回来的儿女也不能齐全，而我又是最先要走的一个，难怪母亲心里那么难过。
我是踏着夜色走的，送我的车子停在学校外面的公路上。外甥们忙乎着帮我搬走行李，妈妈却拉着我的手，一边唠叨着一边跟在我的身后。走过了树木遮掩的场子，我不忍心让母亲在夜幕中走下高高的台阶。怕一个不小心有什么闪失，近八十高龄的老人家可经受不住任何的打击。
学校的操场很大，我一步三回首地走了好久，仍然没有走出母亲的视线。模糊的眼睛回头望去，只见母亲仍站在微弱的灯光下，还在不停地挥舞着她的右手，嘴里还在叮嘱着什么。尽管那声音越来越小了，我想那每一个字都是母亲心声的凝结，都是母爱在那一刻的高度浓缩。
当我准备上车出发时，看见母亲的身影仍然站在那高高的台阶上，仿佛站成了一道夜幕下的风景——那可是让我终生都不能忘记的风景啊！母亲在夜色中目送自己的女儿远行，把沉重的离愁掩埋起来，把长长的思念藏进心里，把美好的祝福托付给时空！
回到深圳，回到现实与压力之中，我常常困惑、常常迷惘，总想摆脱、总想逃离。可当我在深夜辗转反侧之际，脑海里总是会很清晰地泛出母亲那一挥手的身影。在那挥一手之间，除了送别、除了牵挂、除了勉励，谁知那一挥手又不是对再一次重逢的期待与期盼呢？
人到中年，担子沉重，母亲在期待我，生活在期待我，还有我的女儿也在期待着我——纵然有天大的困难、万般的委屈，看看头顶的天、想想长长的路，我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让自己颓废、让自己沉沦下去呢？
离愁渐远渐无穷。直到现在，远在他乡的我，想起离别时母亲那一挥手的身影和那期盼的眼神，仍感觉到自己肩上有沉重的压力和无穷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