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系情

很幸运，我有两个奶奶。一个是和我天天住在一块的知识分子亲奶奶，还有一个确切地说是爸爸的奶妈，住在羊尖的奶奶奶。说起来挺拗口的，暂且也叫她奶奶罢。这次好像是她曾孙子满月还不知是百日，进城来请我们去喝喜酒。
典型的乡里人，黝黑的皮肤但因为添了喜事儿而乐得泛着油光，刻了皱纹的皮肤让人觉得有力而不显苍老。有着健壮的身体能一口气爬上我们家六楼，臂上挽着大包小包，乐呵呵地出现在我们家门口。嘴角边的那颗大金牙一闪一闪，“呦，欣欣这么高了哦！”我忙接过她一只胳膊上的两只沉甸甸的大口袋。“奶奶好呀。”话音未落，只觉着手里猛地一阵窜动。“啊——”我惊叫，背脊凉飕飕的一阵冷汗。奶奶赶紧又抓过了那只会动的口袋，轻拍着我的背：“别怕，是只公鸡！我挑了只最大的。呵呵。”惊魂未定的我只好躲在她的另一边，扶着奶奶进屋。唉，太窘了，长这么大居然怕一只公鸡。
奶奶每次来都带了许多家里的“特产”：新收的大米，自家养的鸡，田垄上刚割的蔬菜，自己织的围巾、做的棉鞋……热情得让我们不好意思接受。城里人没有这些自家的手艺，爸爸给奶奶钱她总是不收，使劲儿塞回爸爸手里：“不要，不要，不差钱。乡下人自己家里的东西不值几个钱。”每每听到这些话，我心里总会泛起莫名的酸楚，看着奶奶知足而充满幸福的面孔，我总会想起那块田，那片乡……
“咱们挑菜去。”奶奶挎着竹篮，里头放着的两把小铲子一下子就勾起了我顽皮的兴致，屁颠屁颠地蹦了过去，像条小尾巴似的。弯下略微发胖的身体，奶奶麻利地掘着地上一棵棵不知名的“小草”。领口有点儿紧，“哼休——哼休——”奶奶喘着气儿都似在打着节拍。“这什么菜呀？哪儿是可以吃的呀？”我拿着铲子毫无目标地在地上凿坑。“呦，小丫头，你看这叫荠菜。瞧，这像朵绿色小花似的开在地上，紧贴着大地母亲，带着小齿口的的就是。”奶奶用手轻轻抹开一棵荠菜上的尘土，像是抚摸一件艺术珍品般地递给我。我如获至宝，仿佛是人参仙草捧在手里，然后照着蓝本在这片田埂上寻宝，越来越带劲儿，起身望了望奶奶已经填满的篮子，又扫视了脚下的土地，很激动地发现：我脚下的泥土全是宝呀！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富足感涌上了心头，捏紧手里的小铲子，觉得自己像一个拥有大片田产的小地主。
我还随着奶奶去喂鸡。只要抓一把身边的野草扔向鸡窝，它们都会笨笨地贪婪地拥上来。那种被鸡拥戴追逐的感觉让我一下子成了国王。我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而后惊异地发现鸡居然会飞。那只特别壮实的大公鸡居然飞到了鸡窝顶上，傲视着它脚下的臣民。我的骄傲严重受挫，担心那只飞鸡会冲过来啄我，怀着畏惧之心溜开了。唉，鸡还是要鸡来管，就像人一样。
那些儿时丰富的画面都来源于此，我始终怀念着那儿的一草一木。奶奶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她的大曾孙、小曾孙女。似乎还提到了她的小孙女又怀孕了，约摸明年夏天又可以生了。皱纹我似乎看不见了，只是那颗金牙一直露着。
农村办喜事儿多半是自家搞的，不上馆子。自家请了厨师，烧个几十桌，一天吃三顿宴席，从早招呼到晚上，可热闹哩。奶奶更是烧得一手好菜。犹记得每次去都会招待一人一碗特制的水浦蛋。暖暖的冒着白烟，两只完整的蛋紧挨着，蛋黄将凝未凝，一口咬下去，留着黄但一点儿也不腻；蛋白嫩得从口中滑下。那汤我总是喝得精光，那味道，谁都不知道怎么调，这是什么秘方。只记得印象中的青葱香，丝丝的甜，泛着香油，萦绕着幸福的神经。
这回儿可不是，奶奶竟然烧了满满两大锅的红烧肉！是那种带着肉皮夹着精肉的，浓油赤酱，典型的无锡特色。真够我们吃好几个星期了！
“来，我送你回去，别挤车了。”爸爸实在不好意思。奶奶太热心了。“好，行。有儿子送我。”奶奶什么也不肯收，却终于答应了爸爸送她。她没有儿子，所以爸爸就像她自己亲儿子。看着奶奶仍旧矫健的步伐，两手空空却有了爸爸的搀扶。脚步稳健，她所想要的只是这简简单单的搀扶与儿子陪伴的路程。

我欣然向往乡村生活的美好，只是现实不允许我这么做。我们只是生活在城市里日日忙碌的人。我们的目光可以说很大，因为我们想着明天，渴望着去更大的空间发展，想着世界，甚至外太空；我们的视线又是如此狭窄，每天只是从一个“抽屉”走进另一个“抽屉”，把自己关在里面奋斗，偶尔抬头却发现自己连五十米外的景象都已模糊，只因自己置身于钢筋混泥土的森林中。我们眼前充斥着火柴盒一样的楼房。人与人的空间越发隔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抽屉，还附上一把越发精密的锁，很难打开走进另一个人的心。我可悲自己对动物的惧怕，仿佛失去了一种交流的本能。除却那些在家里人化了的猫猫狗狗，或是在动物园里囚禁的动物，我们生活中还有哪些可感的活物？或许唯有二足的人罢了。这是一种缺失，并逐渐向周围蔓延，吞噬着。和奶奶接触时能体会到那些自然的气息，钦佩于她简单的幸福，待人的真诚。这是一种淳朴。乡村一时回不去，但那份美好，将永远滋润着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