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夜

暮霭像柔和的轻纱铺满了田野和村庄，炊烟在轻纱上作着水墨画。荷锄步行的、吆喝着牲口的、开着农用车的人们陆续回来了，走进飘着饭菜香味儿的家门。
田野一下子静了下来。我又习惯地独自走出家门，漫步在田野间。风柔柔的，似有似无；月光和星光被一层薄云罩着，给夜增添了几分朦胧、几分神秘；蟋蟀好象受了惊吓急促地叫，蝼蛄拉着长音抒情地叫，活像通俗、美声的歌手，时而轮唱、时而二声部合唱。歌唱的间歇时，便是沉沉的寂静。我在这沉寂中对着茫茫夜空、浩瀚宇宙，恍兮惚兮中自己也变成了一丝风、一缕光、一声虫鸣，飘飘洒洒融入了夜的怀抱。夜簇拥着我飘飞、升腾，听风和星的低语、看云和月的亲昵……
月亮钻出了薄云，月光立刻像一盆清凉的圣水泼将下来，浇了我满脸满身，心情和身体同时变得全都透明了。我扯开衣襟，闭上眼睛，接受清凉的洗涮，接受浪花一波接一波的涌来拍击，我就在这波峰波谷间游弋、蒸腾。放飞自己，思维已脱离了躯壳，成了一个可以放牧的精灵。夜是心灵的驿站，月是思维的船，我就是那被雾霭、月色、夜风笼罩的沙滩。白天的无尽的喧嚣、刺眼的强光，如果没有一个阴柔的夜来抚慰，那将是多么单调和生硬。
我来到一个池塘边上，只见天上的星月和远处的灯火影影绰绰，将影子印在黑缎子一样的水面上。小鱼忽而一浮，咬碎了月影灯影，如同水晶帘在微风中拂动，绚丽的画面就又有了动感。蛙鼓只要一两阵就够了，正好给这宁静的天地以调解，宁静被蛙鼓划开个口子，便又倏地愈合了，留给人的是更浓郁的沉静。夜风中，塘边的几株老柳树像一幅幅活动的剪影，路上柳枝间筛下些碎银子似的月光，踩上去似乎还有几分质感。浓阴里有几点红火忽明忽暗，那是几个围成一圈的老汉在摆龙门阵。我常想，夜也许是白天的背影，是她的孪生兄弟。站在夜中闭上眼睛，让心灵在夜色中漂洗，释放出整个白天的所思、所感、所恨、所怨，倾诉之后，心灵才会净化。面对夜空，你才能真正感到，白天的许多事都不过如此，有太多的逢场作戏、口是心非、迫不得已，有时违心的话还要说，违心的事还要做；只有面对月夜，才是活得最真实的自我，这是一种体味、一种享受、一种幸福。
月被一层薄薄的云遮住了，周围的一切立刻暗淡下来。这时你可以闭着眼睛去听，蟋蟀蝼蛄的演唱中，又掺入了蝉断断续续的鸣叫，仿佛大提琴低声部的奏鸣，头顶上一两只鸟掠过丢下几声哀鸣，像一首思乡曲，带有几分幽怨。这时的风中就带了些凉意，风过滤着我的浮躁，梳理着我的灵性。睁眼看时，万物都显得黑沉沉、俏棱棱，没有线条，只是一个个柔和的块面的拼接，仿佛一幅泼墨山水画，泼洒着浓淡相间的黑白，那么和谐地一气呵成一泻千里。
夜是心灵的驿站，月是温柔的爱人。我爱月夜，我更爱月夜下的宁静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