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与爱情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沉湎于思索人生的终极意义以及宗教之于人生的影响，叔本华让我对现实失语，而罗素的理性的乐观似乎也未能给我真正意义上的安慰。倒是《易经》，似乎在某种意义上暗示我：人之所以活下去的理由，在于要看到自己到底是如何死的。是在功成名就看似绚烂的落寞中死去，抑或是在上下求索充满了希望的亢奋中恨恨而终。圣人公侯，草民贩夫，流氓无赖，只不过作为现象存在罢了，亦即老子所谓“非常道”，而人生的终极，无一例外，只是死灭。人生的末端也绝不会承接天堂和地狱，更没有来生之说。人死身腐，化为尘泥，生出草木，如此生生不息，便是轮回。
当然了，在此基础之上，人生可以选择许多精彩。痛苦的叩问、纵情的享受、肆意的挥霍、舍身取义、杀身成仁都是不同的精彩。假如在每一条道路上，能够心无旁骛，专注而简单，那么一个人的人生注定是会快乐些的，哪怕他是一个劫富济贫的强盗，杀人如麻的刺客，抑或是一个虔诚颂佛的僧侣，我都应该给予他们赞美。因为把人的所有行为放之于宇宙体系中看来，所谓道德和伦理的评判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或许有人指责：你的躯体，甚至你的寄居在肉体上的可怜的思想，都必须拘泥于一定的时空，而在这里，你必然接受伦理道德的约束以及批判。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让人颇为无奈的是，生命必须面临死灭，一去不返，在这个相对于浩瀚宇宙和无穷时间中的须臾一瞬，都不能关照自我而去过多的关注自身之外，我不认为这是对生命的尊重和爱。
人生当然也存在许多乐趣，来自于关注自身之外的事物，比如爱情。对于另一个生命的关照，很容易让人摆脱人生的虚无，也很容易启迪人的思维去发现意义的存在。罗素说，爱情之所以是美好的，一是因为爱情本身美好，二是因为爱情可以赋予人间美好的事物以更为高尚的价值。譬如河畔疏柳、中秋圆月，都因为爱情和爱人的存在而变得更为美好。自然中原本单调的现象，也因为爱情而赋予了更多的内涵，因此天涯相隔的恋人可以对月寄情，千里共婵娟；时过境迁的恋情也可找到缅怀的契机，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落魄伤情抑或恋情萌发，亦可因寄所托，对江兴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然而我对罗素的这种乐观，还是存有些许的怀疑，因为我一直困惑于爱情到底是一种客观存在，还是存在于意识范畴，接近于信仰和宗教。那些结合在一起的啼笑姻缘，到底发端于人类灵魂和意识的抉择，还是出于生存的某种自然选择。即便爱情本身是美好的，那么那些男人对女人美色贪婪的结合以及女人对男人金钱和地位依附的委身相许，这中间到底有多少“爱情的美好”存在呢？这种尴尬，也许只有一种理论可以给予合理解释，那就是人性的自私和本恶。
我也曾深入地思索过我所处的现实中的爱情的普遍功利化，思索的结果是让我想起了美国人本杰明·富兰克林。富兰克林对美国制宪中的发言我觉得可以非常贴切地解读爱情的功利化。他说：“人有两种爱好，对人间事务产生很大影响。这就是野心和贪心。即爱权和爱财。如果把两者分开，各自可以起很大的正面推动力；如果两者结合在一起，就会在许多人心中产生强烈的负面效果。若做官而可发财，那些人就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去追求这一目标。”这是富兰克林针对总统要不要享受工资而作的一番说理，他认为总统应该完全不享受工资待遇，或许很多人会认为这个想法太过偏激，但事实是，美国宪法恰恰吸取了富兰克林的这种精神。我想说的是，这跟当下流行的功利爱情有着非常相似的地方，爱情本身是美好的，追求财富和物质生活本身也是美好的，但如果一个人想通过爱情而获得财富和物质享受，这就会带来许多负面效果。事实上，我们也的确看到了许多为了追求这一目标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我当然不是说爱情的生发和维系与物质毫无瓜葛，但爱情的目的应该与获得财富和物质享受关系甚微。这大概更接近罗素的理性了，基于这种理性，沿袭富兰克林的主张，我认为追求爱情者可以执着追求纯灵的爱情，追求物质者也大可以赤裸裸地追求物质。这是两条平行的道路，永远不可能交叉或者合二为一。具体在男欢女爱之中，我们歌颂爱情，尊重性工作者，但必须唾弃“二奶”“小三”之流。
贪婪是生物恶的重要表征，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十几个猪崽子狠命地吮吸母亲的乳汁，毫无体恤和谦让，人也毫无例外，我们也可以看到资本家对工人的压榨、子女对父母的无休止的索取、以及一些弱者对另一些人的无度索取。我们更可以看到为了某些目的而到处摇尾乞怜的人，谄媚的人，欺诈的人。但人类之所以是人类，是因为人类的意识可以提示他们去改善、得到教化，于是便可能有了第二种选择，第三者选择，以至于演化出了孔融让梨的故事、孔明的鞠躬尽瘁、文天祥的舍身取义……
无论是人生，还是爱情，无论我们充满怀疑和消极，还是信仰和乐观，我们都无法左右表象背后的那些“常道”，然而幸运的是，我们却能够有更多的选择，人之所以能够选择活着的最大的吸引力大概就在于通过努力，我们可能做出更多的不同的选择，而把握住自己的选择，大概就可以使得人生趋吉避凶，更加富有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