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山水间之福地老庄
作者:十番鼓时间:2024-11-04 19:56:32热度:0
导读:记得福地老庄五年前的模样,那是陪在宜工作过的老领导回访。残窑破壁,莽草没膝,村前稀疏老柳,湖水碧波荡漾,窑背上杜梨青涩,野刺梅茂密葱茏。旧窑样貌保存尚好,有的毫发未损,有的塌掉小半,只是无人居住的地方
记得福地老庄五年前的模样,那是陪在宜工作过的老领导回访。残窑破壁,莽草没膝,村前稀疏老柳,湖水碧波荡漾,窑背上杜梨青涩,野刺梅茂密葱茏。旧窑样貌保存尚好,有的毫发未损,有的塌掉小半,只是无人居住的地方,荒落的让人无言。小小的村落,仿佛谁丢下的一件千疮百孔触手既碎的破衣裳。
我不常近距离的观察它,即使到这里工作路过,也不作过多停留,我在露台上远远的眺望,不止一次,让光阴倒流,洗涤变迁,旁观福地老庄的过去。像导演一部黑白默片,想得多了,就加上了色彩和声音,出场最多的,是中年妇女和八九岁淘气的小男孩。没有理由,全是下意识想象而来。
我自小就怕空屋黑屋,住过人的黑窑洞更怕,总觉得有诡异的东西在身后无声的游弋。卸掉门窗的窑洞更像被人抠去眼珠的眼睛,黑洞洞深不见底,隐藏着未知的神秘和遥远,通向黑暗、幽冥和虚无。它像一条佯装熟睡的巨蟒,大张其口,伺机吞噬你,拘你的魂魄进万丈深渊,或者,烹一口沸腾着罪恶的黑铁大鼎,诱跌进去万劫不复。
意识总是吓唬我,它喜欢捉弄人。
五十多年前,这里穴居着七户人家和一所五七干校。背靠大山,邻水而居,水是王坪河和忠义河汇聚于此,田陌平坦,视野开阔,有千年佛道同龛安然护佑。修水库的时候移了民,人走了,庄稼还在,种玉米种洋芋种稔子。老韩说坡地其实也长豆儿,只是兔子太多,看不住。农人们农忙的时候走过自家门口,匆忙的时候,顾不上看一眼。老韩就出生在这儿,他那时还小,不记事。记忆是碎片状的,没人能将它补缀还原。
窑洞里没有蛛尘,蛛尘随人,如同炊烟、燕子和鸽子,耐不得空寂,不在这里筑巢、停留。老庄,被光阴风干了,抛在一角,连同当年窑背上那片湛蓝的天空也枯萎了,触手一捻,会飒飒的碎掉。
五七干校有一个不大的小院,现在没有人说得准当年有多少右派臭老九被管束在这里接受教育改造。强子的外公算一个。老头胆小文静又腼腆,彼时,汗流浃背的背了铺盖卷住下,给干校写字,写了一晌,往窗外望望,没人招呼他吃饭,忍了饥饿继续写,晚上还是没人搭理。饿过两天,仍然找不到吃的。干校帮忙的妇女看出了端疑,用手帕包了两个糜子馍塞给他。老头死了十多年了,送他糜子馍的人也死了七八年了。人生这条河啊,似乎把什么都能冲走。谁在哪孔窑洞里上的吊?谁在深夜写冗长的交代材料?谁为了自保揭发了自己的好友?没人记得这些事。我在做老干部工作的时候,看过一份离休干部的档案材料,其中一本六十多页的卷宗,记载的只有一件事——交代检讨低价购买了六两油的错误问题。
有个窑洞当年藏了雷管和硝铵,估计是打算造弹药搞武斗,不知道是形势变了还是其他原因,这些东西一放多年没人过问,老韩说前多年他村里人撬了窑门还找到半袋子硝铵,打算配了炸鱼,失效了,用不成了。
村前过去有块平坦的菜地,谁种了白菜、萝卜和芫荽,菜黄怏怏的并不茁壮,稠一块稀一块,长的不情不愿。再来这里,一切都变了样。环湖十一公里柏油路已经竣工,平坦崭新的像一条质地良好的深色皮带。路基挖的深,就有了壁立的土崖,种子落不住,黄土和植被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土窑也悬在了半空。有几拨人来测绘,指指点点,设计边坡绿化的事。
水库大坝有一百多米,我拿步子量过,不准。面西而站,风犀利的如同刀割。川道里风急,又是两条川道的汇聚地,暑天凉爽,冬天刺骨,三九天,你想知道“风刀霜剑”的含义吗?寒风磨砺成一支利箭,呼啸而过,像在寻仇,眉头不皱的穿透肉体和骨髓,直取人性命。员工们说:“冬天,我们猫在宿舍里不露头,没风的时候出来见见太阳,其余的就是吃火锅,和鱼儿一起冬眠。”我从坝上走过的时候,寒意已非强悍,没有领略到传说中的夺命寒风。也许是夸大其词了。据说,只有心灰意冷绝望求死的人才可以无视它的存在。还据说,有一对鸳鸯冻死在湖心岛的冰层里。后一个据说,是听我员工说的,应该是真的。
很难看到五角枫红于二月花的景象,它还没有黄透就落了。旱柳却是傲然,用最后一枚叶子与季节对峙。立秋以后,很少有游客来,每天清早第一项工作就是清扫,扫树叶,扫柳树叶,柳叶坚韧,能坚持到最后。一个晚上过去,柳叶铺了一层,雁岭用长扫帚扑打树上的叶子,希望它抓紧时间,一朝落尽。竹扫帚扫落叶沙沙作响,这是冬天清晨天籁般的歌。有人说我不会当领导,不该整天和员工一起扫地。我喜欢几种声音,刷刷扫地的声音,嚓嚓剪头发的声音。百听不厌。
合欢树躲在柳树后面,修路的时候,特意叮嘱工人千万留下它。合欢正年轻,夏天,粉色的须状花朵点缀枝头。它有一个美好的名字,年轻的恋人喜欢搂了它留影。葎草没心没肺的爬满了铝合金护栏,蔓上的刺经常拉伤人的皮肤,然而,它顽强的令人瞠目,蔓扯到哪里,根就生到哪里,不择土壤,不择环境,旱涝无碍。当初对它无赖似的生存能力极为厌恶,那是我的错,律草的叶子和枫叶一样美,雌花干枯后呈赭黄色完好无缺得挂在枝头,一直到春暖花开,不落瓣,下了雪,更是冬天难得的好景致。
在城里有走步锻炼的习惯,最初是因为失眠和高血脂,到后来是领略运动的愉悦,再后来,上了瘾,眼里像钻了风,在屋里呆不住。到了福地湖,原以为有了一处绝好的运动场所,湖光山色,寂静幽爽,以及由我自由支配的空间和时间。事实并非如此。事情排队等在眼角,有的还会强硬插队——船底漏了,发动机发出刺耳的警报,三楼有两个房间水管漏水,壁纸淹坏了,垃圾得找地方填埋,供水中断,有人因为肖像权问题将我告上了法庭。手忙脚乱,顾此失彼,按下葫芦浮起瓢。我的时间搭了高铁。许是我本身也变了,没有非走不可、不走寝食难安的渴望和意念。村上春树说的对:肌肉是不能放任的,它喜欢过舒服的日子。
湖的西岸机动车禁行,铁质栏杆严肃的横在坝上,锁子被砸无数,时常听到恶狠狠的咣咣声,加了气急败坏的怨骂在里头,有摩托车小心的穿过逼窄的护堤,也非疾速,秋冬人少,十天半月遇不到几个闲人。
路边灰条的绿浪席卷过公路,那气势仿佛要淹没一切。经常有青蛙不知死活的在路上蹦哒,蛇优雅的穿过马路,蜿蜒的扭动它妖冶的身躯,引起一阵惊悚的尖叫,我捂着脸跑过去,告诉自己:看不见,看不见,就是看不见。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