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絮语（二）

深秋的薄暮，象我脖子的白纱巾。黄昏如晚汐一样吞没草虫的鸣叫，蝉儿的翅膀。雁早已南归，秋风萧瑟，树叶纷纷落下的时候，我才感到有一丝凉意。夜深沉幽静，一挺饱满的明月顺着枝丫的缝隙洒在细密窗纱上。烛灯和月色相辉映，拼发出柔和的光芒，我皱紧眉头，又开始伏案疾笔。
床前的半个墙壁都是亲朋好友的像片，他们或坐或站或蹲着看我。看得我心儿荡漾，看得我心灼痛不已，也看得我的泪滴如涌泉泛滥不止。我随手披了件外套，整理好自己凌乱的思绪，趴在桌子前仍然晃动着笔杆写着。在这明朗且又静谧的夜半，曾经的曾经怎么可能让我停止纷飞的思念呢？
金秋九月，又到了丰收的季节。旱塬地的核桃绿了，枣儿红了，柿子橙黄。沟壑上，土崖边，我们女孩子好似蜜蜂蜻蜓，三五成群攀爬到柿树，娴熟地采摘。弯腰把柿子小心翼翼放入竹笼，然后一笼笼传替给男孩子们，唯恐日落西山。因为男孩子们力气大，所以负责转送是他们刻不容缓的艰巨任务。树下，笨重的架子车安如泰山静候我们的劳动成果。
微风徐徐吹来，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也吹乱了我们用红头绳高高扎起的羊角小辫。落日的余晖激荡着我们的洒脱，我们嬉闹着，时不时把软柿子扔男孩子头上，身上。眼看着他们坏笑几分，心怀诡计准备摇曳枯枝报复我们，却防不胜防。只听得绷的一声响，咯吱咯吱的枝丫被折断！我们来不及躲藏，便冷不丁摔下一个，前俯后仰的姿势，以及柿子的汁和瓤溅得满身都是的窘相，惹得伙伴们不约而同噗嗤大笑！
残阳如血，踩着松软的土壤，我们个个犹如归巢的鸟儿，欢快蹦跳着，恨不能一下子飞奔母亲的怀抱。路边不知名的花儿看着我们歌唱，有白菊，黄菊，它们相拥着翩翩起舞。红的太阳花，紫的牵牛花，粉的蔷薇花争先绽露头角。弯曲的小路蜿蜒在前方，依崖而立的枣树，核桃，还有那纵横交错的柿树，以及满坡遍沟的自然美景萦绕在我左右，我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全身软绵绵的，依稀仿佛在梦境，又好像回到童真年代，身临其境走过一遭。
那整片整片的棉花凹地经过大神大娘的采撷，蜕变成最真挚的浓情。一簇簇洁白无暇的棉絮在大叔们繁忙的运输途中，载满丰收的喜悦。金黄灿灿的玉米棒子在小伙姑娘的手里好似蝶花恋舞，碧绿的芝麻一节高过一节，乳白色的米粒饱满，咀嚼在嘴里，丝丝醇香浸润心田。还有一颗颗硕大无比的黄豆荚沉甸甸被割倒在梁子地畔，丰硕累累。叔伯们的指挥，婶娘们的嬉笑着，外加手扶车嘟嘟由远及近的响声，小小的村子沸腾不息，真是人间天堂！
几度月缺月圆，秋风吹起，落叶四处飘落。花前月下，父亲用手小心翼翼拆开纸包里的月饼，分一块给母亲，再分一块给我。母亲撩起衣襟，轻咬一小口，不忍心馅掉地上。我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一分钟不到便下咽在肚。父亲看着我和母亲吃，这才舒展开眉头，也撩起衣襟。小小的我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懂得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过饱口福，父亲用粗糙的手又开始剥棉花了，母亲不停歇地帮忙倒掉棉花壳，星月也在这一刻照亮我们希望的明天。疲惫之极的我，不知不觉歪倒在墙根。恍惚间，听到母亲催促父亲抱我上炕，父亲靠近我身，抱起我幼小的身子，一句苦了孩子啊，回荡在我耳边多少年。
秋去冬来，空旷的原野，皑皑白雪笼罩着房屋，树木。跟随父亲走在漫无人际的田间地头，抬脚抖动一下零散的雪花，即刻露出绿油油的麦苗。哦，以为小麦在冬眠，不过是沉睡一时三刻打个盹。一场及时的大雪下到它们的心坎里，它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吮吸着雪花甘甜的乳汁，茁壮结实的成长。父亲感慨颇深地说，瑞雪兆丰年，这就是我们农民一年的好收成啊！我似懂非懂，只是附和着父亲点头。父亲停留片刻试着拔了几株小麦。查看起它的根部，又仔细看了麦苗的分叉，连连唠叨筋扎稳当了！我用疑惑的眼光望着父亲俊逸深明的脸。感觉父亲高兴的神情莫过于和我们小孩子过年的时候相比。
终于迎来了除夕，鞭炮声声，花枝招展的新衣服更让我们女孩漂亮的象个洋娃娃。男孩子们玩扑克，看十七寸的黑白电视，学着武打片里陈真的模样摆好姿势，舞动手脚，准备与外村的伙伴们决一胜负。我们几个女孩傻傻站在他们身边喝彩加油助威，他们来劲的一个动作（我如今叫不上名）便将另一个制服于凸凹不平的地上！双方男孩子们争执的不分高低上下，眼看着一场激烈的战斗要展开，就在这时，一个站出来讲和，说邻村和我们村的姓氏彼此一样，都是一个祖先的，还在窝里斗什么？大家不计前嫌，握手言和，又成了亲如蜜的‘一家人’！
今天想起来真是幼稚单纯，我们那时候脸上分明写满童贞，个个神奇十足，男孩女孩甜蜜且开心。还有俊男少女们恋爱时的幸福，那才叫惬意！他们几对相约一起，羞答答的坐在黑咕隆咚的窑洞里，放着录像霍元甲。腼腆的竟然不敢相互打量对方，只愣愣的嗑着瓜子，吃着水果糖。偶尔咳嗽干笑几声，也是抿着嘴噎着笑。从不敢大声放肆地笑，更不敢大声说话，几乎都是窃窃私语。真是应了古诗一句：不敢高声语，惟恐天上人！
时光的巨轮肆意碾转，我顷刻间坠入一种漫无边际的苦海，无论如何挣扎，却上不得岸。我是在封闭偏僻的小村子里快乐的长大，直到成熟的季节。我是有所期待的，我有秘密的希冀，也有希冀的秘密。我的眼睛用来做梦的，我常常迷茫的望着蔚蓝的高高的天空，抑或是遥远的村外和沟外。可如今的我呢？多年以前的梦不是实现了吗？为什么快乐离我越来越远了呢?
这怎是我的笔触可以任意的描摹的？笔锋扫过，万语千言，尽抒我内心的愁云惨雾。心园旷野的风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一如婀娜多姿的纯情少女。我沉淀一下情绪，重整我的思路。我在无端空想，无端苦思还是无端地痴恋呢？在一片欢乐声中，我带着一身困乏，带着一腔乱麻，还有我陶乐其中的四肢，倒在桌子上。
这时候，在我眼前仿佛出现这样一片壮观而又开阔的田园：黄土地里种植着红薯花生，豇豆绿豆。一阵阵的暖风轻抚老小乡亲的脸颊，年轻的小伙们手脚麻利忙活着采摘，姑娘们腰间的篮子，竹笼鼓鼓囊囊。老人们佝偻着身子挥霍锄头，小孩子半蹲地上捡拾，多么动人难忘的一幕啊！我不紧不慢走过去，也融入了他们中间。我想我此刻的意境肯定是在入睡后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