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

我生平最怕照相，不过不是怕被照相机“摄”去魂魄，而是怕貌丑“污染”了底片，进而污染了看客的眼球。正好应了网络上的一句话：长的丑不是你的错，但跑出来吓人就是你的错了。对这条戒律，我是严格遵守的，从不主动吓人。
在年少不谙世事的童年，我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难看，哪都敢去，谁都敢见。有一年，好像是春节，我与堂兄弟表姐妹们承欢于奶奶膝下，一向不喜欢大儿媳妇的奶奶，同样也不喜欢大儿媳妇的儿女。那天，不知什么缘故，奶奶忽然评点起我的长相来：凹头脸，大暴牙，大嘴叉子，一嘴可以吃俩包子！那一刻，我就是那个没穿衣服的皇帝，奶奶就是那个说出事实真相的小孩。
从此我对自己的大嘴就格外的“照顾”，不敢大嘴吃饭，不敢咧嘴大笑，如果实在忍不住要放肆大笑一回，就要拿出巴掌遮挡一二，也好让我能在别人眼里，看起来虽无宋潘之貌，也能有一点君子风度。凡是抛头露面的事，能躲就躲，实在不能躲的，也是战战兢兢勉强露一小脸应付了事。对照相这些人生乐事，我也是本能的抗拒，即使照相，也是紧闭大嘴，决不喊“茄子”，以免折磨大伙的眼球。可最近有人却偏偏要让我照相，居然还要照婚纱照！
这个人就是妻子。妻子与我结发于困难年代，携手于坎坷路途，不离不弃十五载，是标准的患难夫妻。我对妻子虽说不上耳提面命，也可说是让往东很少正西。但有件事，我很长时间没有答应，让妻子很是恼火。
今年六月初六，是我和妻子结婚十五周年纪念日。我对妻子许愿：老婆，说吧，想要玫瑰还是要馒头？要玫瑰，我从花园里给你“偷”一朵；要馒头，咱家里有的是面，你蒸一锅，可以吃几天。我一脸坏笑，妻子却不理，不紧不慢的告诉我：补张结婚照吧？我打听过了，影楼正在搞活动，188块钱一套。
哪壶不开提哪壶，怕啥就来啥。我最怕照相，在照相中，最看不惯婚纱艺术照。程序化的姿势，标准化的表情，男士一律含情默默，女士一律小鸟依人，似乎天下所有的男女都是海枯石烂，天长地久。最不能忍受的是人物变形，我不象我，你不象你，一个个气死明星，似乎一夜之间天下所有的男女都变的英俊潇洒，娇艳妩媚。
我的回答很干脆：不照！爱找谁照照去，大街上男的多的是！
妻子扑哧一声笑了：你咋和那谁谁的老公的回答一模一样？是不是商量好的？
我也笑了：天下男人一般黑。男人都是这德行。
结婚纪念日那天，婚纱照到底没有去补，让妻子的嘴撅了好几天。后来，妻子再次提议，我扮起了无赖：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儿子都比你高了，补哪门子结婚照？
俗话说，人敬人敬死人。妻子很有耐心，也很会做群众的思想工作。我的三板斧砍到棉花堆里，没了脾气，只好答应。
上周六，妻子、儿子架着我，浩浩荡荡来到影楼。先是给妻子盘头化装，涂涂抹抹，一番打扮，竟然引起我和儿子齐声惊叹：漂亮！随即又一起嘀咕：咋看着不象老婆（老妈）呢？让妻子很是得意了一番。
妻子终于满足了自己穿婚纱的愿望！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默默无名的乡村穷教师，妻子是一集体企业的临时工，自然不能奢望穿什么婚纱，能为彼此添身新衣服，就把自己的终生托付了。但穿婚纱一生美丽一次是每个女人的愿望，妻子也不例外。
是一位留着披肩长发说话忸怩做势的男摄影师为我们拍照。摄影师一边指挥着我们做“秀”，一边如太监般喋喋不休的逗人发笑，开始为了掩饰大嘴的丑陋，我故意闭嘴不笑，那摄影师也很有耐心，更加的忸怩作态，骚情煽情，我只好放弃抗拒，放肆的张着大嘴配合着摄影师，笑着乐着，直到结束拍摄，摄影师才一本正经的恢复了男儿声男儿态。
也有不配合的。儿子在拍照的过程中，始终矜持地微笑，紧闭双唇，从不开口大笑，摄影师拿出看家本领也没能让儿子展唇一笑。我暗笑：这小子，怕漏出半截门牙（儿子一个门牙被磕断半截，只能十八岁后补），真能忍的！有毅力！真难为他了，也真难为摄影师了！
等到取回照片、相册，我发现，我的每一张照片都是张嘴大笑却很生动，儿子的每一张照片都是闭嘴微笑却很帅气。
妻子对自己成功劝降很得意，把照片拿给一位朋友谝。那人却说：姐，你照的不象，我哥照的象，没变形。
妻子满脸的失望，我却得意的笑了起来，这次，我没有用巴掌捂着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