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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早春的天气,空气里仍流动着一股寒气。泥土还没有翻浆,麦苗在清风里瑟缩着。院子里靠墙码着二十多捆束得整整齐齐的玉米秸,是父亲到田里拾来的,它们像一排退伍的老兵,在阳光下出神地站着,默默品尝着岁月甘苦。家
早春的天气,空气里仍流动着一股寒气。泥土还没有翻浆,麦苗在清风里瑟缩着。
院子里靠墙码着二十多捆束得整整齐齐的玉米秸,是父亲到田里拾来的,它们像一排退伍的老兵,在阳光下出神地站着,默默品尝着岁月甘苦。家里的煤气罐轻易不使,别人丢弃不要的柴,父亲常去捡,有时是一捆稻草,有时是一抱麦秸子。每次他都像个拾到宝贝的孩子,嘴角露出满足的微笑,故意弄出声响来要等母亲打开大门才雄赳赳气昂昂地迈进去,将玉米秸齐刷刷摆在窗前,一把摘下帽子,笑眯眯地打量着它们,像是在问候一群老朋友。
家里做饭的时候,都是父亲烧火。他的大手钳子似的掰断几根枯树枝扔进灶里,就歪着身子探头朝灶膛里看,火苗嚯嚯地舔着锅底,发出噼噼啪啪燃烧松枝的声音,一股好闻的松脂清香味就弥散出来,老家屋顶上的烟囱随即也冒出一缕缕淡淡的青烟。小时候,我总是仰望着炊烟的方向,来辨别风向。炊烟就像村口老人们剪不断的目光,藏着许多乡村的心事。
暮色炊烟消失在辽远的天空里,叽叽喳喳回巢的鸟雀儿,偶尔会望一眼坐在灶膛前烤得脸膛通红的父亲,它们不怕这个老头,栖息在杨树枝上,它们对着老人撒欢。玫瑰色的晚霞像绚烂的织锦,墙角的瘦竹婆娑成一幅疏影横斜的中国画。
每年过年的时候,父亲都坚持在大锅里给我们炖肉。从早到晚,大锅里的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父亲安静地守着灶口,不断地加火。香味如四溢的水花,诱惑得过路人不住耸动鼻翼:啊,真香啊。父亲忙着把炖得酥软的三大块肉带给我们,他不忘叮嘱我们:“大锅炖得肉香,耐得住火候。”听母亲说,那一晚炕被都被烤糊了,烫得父亲一宿未眠。望着父亲苍老的脸,我的心上仿佛戳了无数根钢针,生生得疼。
这次回来,趁我们还在吃饭的当,父亲又到院子里给我们挖萝卜。等我出来的时候,一大堆湿土已经堆在一边。“我来吧,爸。”“你挖不动,土还冻着呢。”父亲用力深挖了几锹,蹲下身,拿起一个小铲子小心地挖着萝卜周围的土。我随口说:“昨天我买了一个大萝卜,2元一斤,花了5.7。”父亲喘着粗气说:“城里啥东西都贵,咱们这里一块钱一斤。你们别总给我买东西了,城里花销大。”父亲十分小心地抠出了一个萝卜,完好无损,似乎悠悠地吐着白气呢。父亲轻轻摩挲掉上面的泥土,递给我:“老闺女,它可甜着呢,饱吃萝卜饿吃葱。多带着点,分给你们办公室的尝尝。”父亲一手撑在地上,一手从土里拽着萝卜。他习惯性地咬着下嘴唇,笨重的身子有些吃力。
看着父亲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里漫过了一片酸涩的海。父亲以最虔诚的姿势亲近着土地,像一尊雕塑在阳光下刺痛着我的神经。那双枯皱的手上沾满了泥土。当年那个英俊挺拔的坦克兵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头发灰白的老人了呢?还有多久,他也会跟萝卜似的住进泥土里?
十多个大萝卜扑扑地躺到了地上,就像一颗颗幸福的子弹击中了我。帮父亲撑着袋子,我低着头,拼命咽下了汹涌上来的泪水。
回到城里,洗了一个萝卜切开。青色的萝卜心像水里浸润着的碧玉,翠色欲滴。咬一块在嘴里,由开始的水津津继而漫上来丝丝的甜味,越来越浓,逐渐席卷了整个味蕾。眼前浮现出老父亲站在家门口目送着我们远去的身影,寒风里那个小黑点最终凝成了手心里这颗沉甸甸的萝卜。我一点一点地咀嚼着它,连皮也一块塞进了嘴里,不知不觉,两行热泪肆意奔流。
“多吃萝卜气顺心安呐。”父亲的话再一次回响在耳边。父亲栽种的那些普普通通的萝卜,样子不怎么顺溜,看起来粗朴蠢笨,吃起来却出奇得好。“味道好极了。”同事们纷纷交口称赞。
做人就要像萝卜那样,朴实的外表下包藏着一颗玲珑剔透的萝卜心。父亲常常这样告诫我们。抚摸着滚圆的萝卜,我小心翼翼地切下萝卜顶端,找来一个小碟,将它放进去,洒了些水。
我知道,不久后,碟子里就会开出淡淡的萝卜花来,虽不怎么耀眼,但是它一定会葱茏我的心田,并且在那上面倔强地盖上一个萝卜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