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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六月,在家里见到他,瘦了。他倚靠在门口,看着我拎着小小的行礼归来。眉眼笑成月牙。他接过我的书包,揉了揉我被细雨浸湿的头发。我没有来的一阵酸楚,抱着他就哭了起来。像个小孩。他回来养病。肺癌晚期。母亲打电
六月,在家里见到他,瘦了。
他倚靠在门口,看着我拎着小小的行礼归来。眉眼笑成月牙。
他接过我的书包,揉了揉我被细雨浸湿的头发。
我没有来的一阵酸楚,抱着他就哭了起来。像个小孩。

他回来养病。肺癌晚期。
母亲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以为我听错了,刹那间泪如雨下。“爸爸”两个字久久不能喊出口,像是失了声。母亲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喊我的名字。那一晚,泪水伴着我迎来晨光微熹。给宿友留下纸条,我悄悄地坐上去往火车站的第一辆公交车。窗外的风景一路倒退,幻化成无数个关于他的光景。

八岁,他带着我乘上去往县城的大巴,他背着我的小书包和提着一小箱子的衣物,空出一只大手紧紧握住我的。那时候父亲的概念就是那只手传来的安心温度和需要我努力仰望的背影。
他把我送进了县城里最好的私立小学。在趴在大门的铁栏上目送他的离开。
那个时候能去县城里读小学,不知道有多少孩子羡慕。
他说:“楠楠,爸爸会给你最好的。”
从小,我总是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吃不完的水果零食,还有放着零花钱的小钱包,优越地像个公主。然而,他总是不在我的身边,有时两年都不曾回过一次家。六岁那年,他和母亲风尘仆仆地回家过年,见到我的第一面就是放下满身的疲惫将我用双手举起。我的反应却是嚎啕大哭,对着他又打又踢,因为我不认识他。他无奈地把我放下。旁人说:“楠楠,那是你的爸爸。”
我在陌生的床上想起这一幕,八岁的我,第一次觉得不舍。

十一岁,他来学校接我。那时候他不过三十五岁,却是白了半边头发。
在我上学的这些年,他回到乡里和朋友一起接收了一个快要倒闭的小钢铁厂,数万块钱投进去,几年的苦心经营,仍然无法挽救。只有初中学历的他,哪里懂得起死回生的妙方。多年的积蓄一扫而空,还欠了近十万块的外债,已是家徒四壁。我在私立小学的学费,自然担负不起。
我跟着他走的时候,很多小孩跑到门口来看。
尽管我已经是十一岁身高近一米五的少女了,他还是企图把我抱起来。我趴到了他的背上,不言不语。他说,楠楠,等爸爸几年。

十三岁,我考上了县城里最好的初中。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临行时,他并未送我。雇主急着进新房,他的装修工作不能耽误。但他还是叫了姑父去送我,连夜帮我们预定去往县城的小面包车。
那时候,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气色很多,欠的债还了七七八八。他总算可以松一口气,夜里却总见他在灯光下盯着存折发呆。母亲呵斥他,他总无动于衷,思绪恐怕飘到了天外。
他说,楠楠,你是要读大学的,这些钱哪里够。
我觉得好笑,距离我读大学还有十万里长征,他的未雨绸缪似乎早了点。

十五岁,奶奶疾病。我从学校坐公车去往医院看望,看他立于奶奶病床前,握着奶奶苍老的手不说话。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是想朝夕相处却不知道老母的病已经持续近一年?
奶奶缠绵病榻近半年,他当足了孝子,日日端药送水喂饭擦身。每日的医药费一千一千地往就诊卡里打,多年的积蓄又一次泡了汤。母亲颇有怨言,他的兄弟不止一个,这医药费却是他独自承担。
他说,二弟媳妇没有生养,每日工作不过是去工地做杂工,哪来积蓄。三弟被昔日哥们欺骗,用了他身份证贷款,现在还期已到,只好躲躲藏藏,更加不能指望。
他抽空来学校看我,提着两箱牛奶,叮嘱我注意身体,学习虽要努力,但也不可过耗心神,读坏了身体划不来。他道,不可缩减生活费,该用的还是要用,学习的资料费也要不少,家里不用操心。钱死人活,只有一口气还在,总不至于饿肚子。
他虽未曾说过对我期望,我却在泪眼朦胧中发誓要走得更远。

十七岁,母亲怀了二胎。多年来,只有我一个孩子,他疼爱至极,到底是遗憾的。
他高兴坏了,认为母亲肚子里的孩子简直是福星。家里多年的霉运一扫而光。
奶奶的病好了,闲来也能招呼几个老太太打麻将。他承包的多个装修项目的近十万的钱款悉数归还了。他高兴地把家里也做了一番装修,把我的房间打造地如梦似幻。
我看着粉红色的墙漆和房间里随处可见的蕾丝边,不好向他道我已过了爱做梦的年纪。他特意订做了我一直想要的书架,整整占据了一面墙,估计可以容纳我这一辈子的藏书。他说,楠楠,这些年一直没有钱给你做一个这样的书架,爸爸不是很懂,想是越大越好。
我哭笑不得,看着他殷勤的脸,突然很想拥抱一下这个不是那么英武的男人,我的父亲,我的英雄。
弟弟来到了这个世界上,母亲高龄产妇,弟弟生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都呆在保温箱里,脆弱地彷佛随时都会离开我们。我看着周岁后迈着蹒跚步子紧跟在我身后的小不点,实在难以想象那曾经缩在保温箱里的小生命。
弟弟断奶的时候闹腾得厉害,整夜整夜地哭,搅得母亲不得安睡。他夜夜抱着弟弟温柔地哄,唱走调的歌。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竟有他即将被幼弟抢走的惶恐。
他说,楠楠,你小的时候也特别爱哭,非要我抱着你看着灯泡唱歌才能安稳。
谁会那么幼稚啊,我的脸红了一片。

十九岁,我考上了大学。他非要送我。我拒绝。
他说,楠楠,我就想看看你的学校好看不好看。
我跟同学说好了一起去的,到时候多了个你,难免不被笑话。我成年了,又不是个小孩,还要你送我。我说。
他急了,道,你小时候就是我送你的。
那个时候能跟现在比吗?说了不要送就是不要送。
我第一次向他发脾气,他手足无措,连忙妥协,那我就送到火车站。
我一路上不跟他说话。那天坐火车去上大学的人特别多,他陪着我,帮我提着行李挤在人群中,送我上了车。我坐在车内,看着他还站在原地。
从前都是我目送你离开,现在换你来目送。
这一秒,心酸得不像话,泪水差点夺眶而出。想到从前看朱自清《背影》不甚明了,时至今日,主角变成我与他,悲伤之情难以言表。
我不该同他闹别扭的。

他的病情逐渐恶化,每日疼痛难言,我不在时,他对母亲说,给我一把刀吧,死了就不会这么疼。
我躲在门后,泪水决堤。想他四十多年来,何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