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呓语

今夜，又是一片蛩鸣虫音，伴着孤灯只影，索性开了门，去月光下走走，不负眉月斜照，清风徐来的良辰美景。
白天的暑气渐消，一个人走过寂寥无人的小巷，踱步于村前的田间小道。朦胧的月色不计较人们对它的冷落，依旧遍洒余辉。小道是一片灰白，隐约可见。田野上仍不见月色的温柔。
远处一片灯火辉煌，呼啸而过刺耳的车声时不时打破这村庄的宁谧，蛩音虫鸣，终究掩盖不了现代的城市之音，连在中华文化上最具诗请的月色也对繁华的灯光无可奈何，黯然失色。孤零的几颗星星，散落在深邃的乌蓝的天空中，与在不远的通明灯火相比，它们只能自惭形秽，结束了一长一短闪烁着光芒的眨眼睛的纯真传说。
自记事起，就有母亲和一些老人的亲切讲述。那时不识字，也都会念“一闪一闪亮晶晶”、“月光光，月亮亮”之类的童谣。每次在夏夜里，我们都会在门前，摊开用竹片做成的睡椅，望着星星和月亮，听着那很古老很古老的故事，一遍又一遍，总不会厌倦。月亮里有宫殿，有桂树，宫殿里有美丽的仙女嫦娥，桂树旁有砍树的吴刚，还有玉兔桂花酒。这些传说或许就是儿时的童话了。那时的我们如同聆听仙乐纶音般地欣喜，百般努力地睁大眼睛寻找它们的踪影，有时隐约中就勾勒了桂树的轮廓，却总难以想象完形嫦娥的倩影，甚至连她的一袭罗衫、两袖玉带都幻想不了。
等上了中学，渐渐喜欢上诗词，在李商隐的“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毛泽东的“寂寞嫦娥舒广袖”，才对嫦娥偷药，背弃后羿，独自升天的故事，略感释然，不再埋怨嫦娥的薄情寡义，而是同情她冷寂凄伤，总希望她的寂寞能在吴刚的伐木声中消除，让他们会在一样的孤寂中相依为命。
那时总想，或许月亮只是一个传说。
张宇的《月亮惹的祸》，红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在听到“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的一刹那，我知道月亮还有传说。正如一个作家所说:所有恋爱着的人，都喜欢月亮。或许是因为月亮的亘古未变，就象征着海誓山盟，天长地久。有着充溢着诗情的月色中，倾诉、漫步都氤氲着特别的氛围，总叫人相信甜言蜜语，柔情似水，让一切的城府冰消，防线崩溃。痴男怨女古典浪漫而又经典的纯情肆意飞翔在这有月亮的缘分天空，撩拨着男男女女的情愫。
然而，读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那一句“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我明白一样的月色，在一个人品味时，才会有更多的真谛。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照朱户”，虽然月亮会渗透到我们的心灵角落，但有时却难读懂人心，不解风情。人生谁也无法总是陶醉在“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适然中。别离很苦，尤在月光隐约时，思念疯狂地长，寂寞像从坟墓中爬出的野兽，吞蚀着思人的心。月光下回忆思念，总会让人臂微凉、衫已湿，是浓露，还是清泪呢？也只有思念的人才知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难道这月色真的能承载浓重的思念，捎送怀想的心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宋时苏子道一句，惊天地、泣鬼神，千古烁金，万古流芳，道出多少游子离人的心声，赋予月亮多少灵性和感情。
“月儿如钩，遥挂长天。清辉流泻，下照无眠”，或许正是今夜我的写照。虽不似李煜的“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国破家亡的哀痛难已，但终有几分青春的抑郁忧伤和怀念往昔。只是短短几年白驹过隙般而逝，诸多曾经已然成非。连那银辉暗洒、幻化为美的象征的月亮，都已被人们冷落;若有若无、隐隐约约、媲美于地上萤火虫的星光，都已被绚彩的霓虹灯取代。少了那月色下一家欢聚邻里共喜;少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少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也许真得担心害怕月亮被宣告:它只是一个毫无空气生机的宇宙陨石。那时，炎黄子孙，中华两千年历史里充满想象的神秘月亮，也许就此消失，不复有任何诗意，也不复有曾经的月亮存在。
倘若说月色倾泻似玉，那么它也许真是箫声的伴景。月色隐约，从云翳，从叶间，漏下，斑斑驳驳，星星点点，怎叫不眠的人儿数清？远远之处，悠长悠长，回旋婉转的箫声响起，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此番情景何人能不动容落泪？几百年前，赤壁之下，苏子闻客吹洞箫，不禁愀然危坐，可惜几百年后，我却在如此月光下，只拥有蛩音虫鸣，另有一种伤心。
太阳，金光万丈，人们是只能尊贵而不敢蔑视，然而月亮却因无语婉约被冷落。“秦时明月汉时光”远去了，“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远去了，“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远去了。如同车声人声关闭了曾经的箫笛之音。灯红酒绿取代了青卷在手，一烛萤火。几百年了，书卷似乎一瞬间变黄，不再有曾经的时间沉淀的书香，所剩余的只是一股油墨味;几百年了，月亮也似乎一夜之间身价狂跌，没有了沧桑诗意，有的也只是掺杂了红灯绿酒的浪漫。
陶潜，也许会哭泣，因为他曾经“带月荷锄归”;李白也许会哭泣，因为他曾经“举杯邀明月”。是“痴汉在”明月夜”里叹出千年忠贞十年生死茫茫，是失意人在”月落乌啼”时写下不朽诗篇。可是今夜我一样的憔悴心伤，却只是飘飞在这夜空，游荡在这田野间。真想问天:一点忧伤，几丝缠绵，能否幻化为这无息的浓露洒给同样感受的人？
微凉的夜风，和寂寞一样袭人。我漫无目的地在这片尚未给现代文明吞噬的田野上，顺服的接受月光的抚慰。它春雨润物般滋润在心田，它煦风醉人般撩拨沉睡的心绪。盛唐时的月色有着浓浓的酒气，南宋时的月色有着隐隐的兵戈，也许同样的真的有不同的真谛。然而今日现代文明嘈杂喧嚣，光怪陆离，却使月亮渐褪诗情画意。现代人奔波不息，劳碌不止的心灵，渐渐已远离这寂寞的月亮，冷落这无言的抚慰，更凋敝了它的神奇。曾经的传说，曾经的诗篇，曾经的感情，都若纷飞的黄叶遗失不知名的角落，再也感觉不到它们的多情温柔。后羿的神弓射下九个太阳，现代人难道会残忍地射下唯一仅有的月亮？恐惧弥天盖地地袭上心灵。“今月曾照古时人，古人曾见今时月”，在那未来，是否会变成“古人曾见今时月，今月不照未来人”？穿越千年尘世风霜的月亮，能否继续注视着这群现代人，抚慰着这群现代人，直至无止无尽的未来？
没有月色的夜空是残缺的，像块冷冰的黑铁。那么璀璨绚丽的烟花灯火，会更显人类的矫情做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