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之惑（二）

3.回想昨日，曾经，理想在胸中燃烧，激情在心中荡漾，幻想着能成为诗人，散文家什么的，整天捧着《星星诗刊》、《散文选刊》废寝忘食地读，日以继夜的读，读到动情处，欣然提笔，涂鸦几行，当作诗篇，或码字一堆，当作散文，寄将出去，不是石沉大海，就是如数退回。而且屡投屡退，无一能变成梦想的铅字。领导批评曰：“不务正业”。一两年下来，终究难成“正果”。为了成就“正果”，只好忍痛割爱，放弃青春的爱好和梦想，全身心投入革命工作。
一个从边远贫困山区挣扎出了的乡巴佬，能在繁华的市井谋个一官半职，已很不简单了。心里暗暗思想着要对得起含辛茹苦的父母，对得起养育自己的土地，认认真真做一番事业，轰轰烈烈的干出个名堂。做一个积极上进的人，奋发有为的人。做不来诗人，做不了散文家，就做一个事业上有成的人。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人，激扬不了文字，就去指点江山。于是乎抛开一切的干扰，一门心思投入工作当中，满腔热情的经营自己的公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兢兢业业，换来的是领导的关怀，组织的提拔重用。感觉自己风华正茂，春风得意，不可一世，似乎给一个支点，就可以撬起整个地球，仿佛一只雄鹰，只要展翅，就可以翱翔天宇。
4.三十而立。而立之年，似乎立起来了。立者，功成名就也。时兴的说法叫做“五子登科”，就是妻子、儿子、房子、位子、票子都齐备了。妻子是自己无意间撞到的，儿子是结婚后妻子生的。房子是自己一砖一瓦，出力流汗地盖起来的。位子虽然是个显微镜放大几百倍才能看见的芝麻官，但也算得上光宗耀祖的了，因为我们的家族史上，甚至我们那个穷山沟，很少出过政府衙门里有点职位的人士。只是一直没有宽裕的票子，仅有的薪水，聊可养家糊口，维持生计。不过值得庆慰的是，比上不足，比下却还算有余也。
5.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放纵自己，麻木自己。整日里沉迷于酒场、赌场、情场、官场之中，讲究着门面、情面、场面，似乎男人中年之后，就应该纵横驰骋于这“三面”“四场”之中，整天有酒喝，整夜有牌玩，无聊时还有情人陪，开心了还有桑拿浴，咖啡屋，卡拉OK，“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世人都说神仙好，神仙那又咱逍遥？酒色才气四大宝，何人说成四把刀？天下熙熙，不是皆为利来？世间攘攘，不是都为欲往？
曾经的理想，已象空中的浮云，飘向遥远的天边。理想是天边的云，而现实是落在地上的雨，理想是风花雪月，而现实是柴米油盐。在理想与现实的较量中，岁月和生命象溪水一样流走了，而且对一个具体的人来说，它们是不可再生的稀缺资源，而偏偏流不走的是不稀缺的烦恼和伤感，整日整夜纠缠得人心烦意乱，苦闷彷徨。情感也如深秋里退了色的树叶，被秋风飒飒一吹，轻飘飘落到地上，慢慢枯萎……
6.人生无奈。看惯了官场上的明争暗斗，拉帮结派，栽赃陷害，看透了有些人阿谀奉承，讨好卖乖的嘴脸，体验了人与人的尔虞我诈，落井下石，忽然觉得这红尘世上那么的无聊，忽然觉得很累，多少年的奔波劳碌，已经搞得身心疲惫，精力憔悴。有时静下心来一想，人们这样争来斗去，到底为了什么，金钱？名利？地位？理想？爱情？事业？还是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为了社会？我很怀疑，那些整天高喊为人民服务，为了社会发展的人，真的有如此宽阔的胸襟？真的有如此崇高的境界？

7.有朋友说，柔软胜过坚硬，无为胜过有为。学会在适当的时候，保持适当的低调。绝不是懦弱与畏缩，而是一种聪明的处世之道，是人生的大智慧、大境界。曹操说，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要天下人负我。我的做人原则却相反，宁可别人负我，咱不做亏人坑人之事。因此曹操能成为一代枭雄，携天子以令诸侯。而咱家只有被别人象泥娃娃般捏弄，想捏圆就圆，想捏扁就扁。永远成不了大气候。也许这就是咱致命的弱点，所以落得今天如此下场，如此失败，也是罪有应得，怨不得天，恨不得地，只怪自己“总是心太软”。另有朋友说，这世道，你不犯人，人会犯你，你不害人，人却害你，你不坑人，人就坑你。这些年的体验，还真被朋友一语惊醒梦中人，仔细想来还真深刻，恰似如此。所以这大智慧，大境界，高姿态，是很难保持的，就像走在大街上，你不去撞人家，忽然间就会有人甚至有车来撞你，防不甚防。
8.少年时读陶渊明的诗，总是难以理解那诗中的意境，现在读来，真是心领神会，为陶先生那返璞归真的人生境界所感动，所感染，总也想寻求一种人间的桃花源，清洗清洗这些年心里的尘埃，荡涤干净思想上的污垢，抚慰伤痛的心灵，用一种清风明月的心情，恬淡自然的心境，悠然自得，随心所欲的生活，忘记忧愁，忘记怨恨，忘记情仇，远离钩心斗角，远离尔虞我诈，远离灯红酒绿，远离人声喧哗，象李叔同一样，开拓人生的另一新境界。可这也仅仅是一种海市蜃楼般的幻想，人都生活在现实里，自己总是尘缘难断，为了责任，为了义务，为了亲戚朋友，自己还得在这滚滚红尘扑腾，挣扎，在世俗的大海中浮沉，漂流。

9.我是谁？你是谁？她又是谁？我在那里，你在哪里？她又在哪里？我从何处来，又向何处去，你们呢？她们呢？人们整天都匆匆忙忙，奔波劳累，忙些什么呢？为谁而忙啊？

不想再“同流合污”，不想再昏昏噩噩，不想再浪费有限的生命。想从醉梦中醒来，想找回迷失的自我。于是打开尘封已久的古典文学，徜徉在似曾相识的现代文学，心儿立刻激荡起来，重温李白、范仲淹、苏轼、陶渊明、李清照、李叔同、鲁迅、徐志摩，品读“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心儿立刻有了一种“悟透禅机”的感应。古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也还有颜如玉。我不是为了寻找黄金屋，追求颜如玉，而是为了陶冶一种心情，提炼一种心境，追求一种情怀，不至于一直沉迷颓废下去，碌碌无为下去，不至于到头来因虚度年华而“空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