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黄昏，金黄的稻子与西落的太阳，印染了灰白的云朵。空气中就有像草木灰似的味道，在我的面前弥漫开来。我斜靠在你为我栽种的那棵木梓树下，将全身的重量聚集到树干上。无数个黄昏，我就是这样让木梓树做我的依靠——等你，想你。
萧瑟的秋风生硬地把深红的叶片从树枝上拽下来。刹那间，满天扬起无数的落叶雨，那一片片树叶就像我脉管里流淌的鲜血，从我面前优雅地飘过。我伸出一只手，让落叶飘入掌心，让她的深红刻进我的心里。在这一刻，我的生命悄然逝去，只留下焦枯的灵魂还在苟延残喘地等待。
你说我椭圆形的脸蛋像极了木梓树的叶子，我娇小玲珑的身材就像木梓树的躯干。所以，你特地为我栽下了这棵木梓树。你说，你会和我守着木梓树，看着她灿烂地开花，欢快地结果。也陪着我一天一天消逝的容颜，慢慢老去。可是，今天我还守在木梓树下，你却做了婚姻的逃兵。
我倚靠在木梓树下，看见你佝偻着背向我走来。曾经，你那绰约的风姿在我相思的河里，如炫丽的烟花，印染了我的阴霾；你充满诱惑的微笑，让我重叠的心事随风而散。可是这一刻，我看着自已满是皱褶的躯壳，好想做一个心灵的泅渡者，钻出那只束缚了我半生的樊笼。
在你离我远走的日子里，别人的有色眼睛，就像一把把利剑在我的身上划过道道伤痕。他们不知道，在我成为你妻子的那一刻，你已成为我心中的一尊佛，在监督、培植着我的良心，让我永远活在道德的枷锁里。
你慢慢向我走来，这样的镜头我在大脑中幻想了三十三年。当我踮着小脚挑着沉重的水桶，踽踽而行的时候，我想着你的出现;当我扔掉脚上的裹脚布，像男人那样跳进田里的时候，我想着你的出现。无数个夜晚，我总是静静躺在床上，张着耳朵聆听门外的声音，我怕我睡着了，你突然回来打不开门。可是，这一刻，我却想挣脱掉你缠绕着我的影子，想制止住你向我迈进的脚步。
我的手中又飘入一片落叶，当我把落叶丢在地上的时候，你踩着那片叶子走进我，向我伸出双臂，微笑着说，木子，我回来了！可是这样的微笑对我再也没有了诱惑，那张曾经青春洋溢的脸上，已布满纵横交错的皱纹。那个青涩、纯真的你，早已荡然无存。我也向你伸出双臂，在你将要抱住我的刹那，我的双手变成两把钳子，牢牢掐住你的脖子。木子，你不想我了？你惊讶得瞪圆了眼睛。我要那个过去的你！我要那个过去的你！我一边狂叫着，一边死死掐住你的脖子。
当我看清你越来越苍白的脸时，我的心竟是那样的疼痛。我慌乱地放手，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瘫软着倒进你的怀里。我漫长的等待，不就像蕴育了无数个日夜的昙花，就为这瞬间的绽放吗？可是我的心，怎么还这样的痛呢？
就为一次争吵，你就丢下了我，在外面这么多年，你想过我吗？我在你的怀里，努力寻找着当年那股让我熟悉的味道。我不是派两个孩子回来你身边尽孝了吗？你说得那么坦然，我的心里滋生出愤怒的火苗。
当我想你的时候，便会端着一盏煤油灯，在他们熟睡的脸上，一遍遍仔细寻找着你的影子。可是，我只看到另外一个女人留下的痕迹。这一刻，我感受着你怀里的温度，往日对你浓浓的思念，却变成了就要喷发的怒火。我努力压抑着心中就要窜出的怒火，抬起趴在你肩上的脸，看着你的眼睛问，我美吗？你很美。你的眼中满是闪烁，你在躲避着自已的谎言。你喜欢我吗？喜欢。你回答得干脆。可我从你浑浊的目光里看不清你的内心。喜欢！为什么要丢下我？喜欢！为什么会和别的女人生下七个孩子？喜欢！为什么让我等你三十三年？
我一把推开你的怀抱，将所有的怨恨化成撕心裂肺的嚎叫；将三十三年的等待，相思和委屈化成眼泪从体内汩汩地流出来。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已，在流尽最后一滴眼泪的时候，我的心忽然释怀，我疲倦地躺回你的怀抱。从此，我再也不用去等待……

朱晓云
五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