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行吟

1
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
桃枝插在大门上，出门一望麦儿黄。
这儿端阳，那儿端阳，处处都端阳。
听着这歌谣的时候，我看到院子里的石榴花开了，一朵朵，红艳艳地醉人。
槐树的浓荫已经支撑起夏日的凉棚，那青青的竹笋也借了一注雨水在一夜间窜出老高，青翠的叶子摇一径清香逼入心肺，我似乎闻到了竹筒里糯米的清香了，我不知道，它们是不是也用自己的方式来祭奠一位遥远的灵魂。
青江柳翠，一瀑瀑绿绦在波光里摆动着不老的春光，而那江上的龙舟啊，穿着彩色的盛装，从青山绿水中如箭般穿射而出，激起的浪花如雪般地散落在千古流照的阳光里，画鼓如雷喧鸣，红旗如闪电招展。呼声若浪，竞渡如飞，不觉水天日暮，归舟处，十里麦田正香，一钩新月垂柳。
公元前278年的农历五月五日，那个因一书得罪而被楚王流放的三闾大夫，那个“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的行者，那个吟着“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的诗人，那个“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的志士，在他怀石沉江的那一刻，是否会想到，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依然会有这么一些热血方刚的后生，以如此热烈的方式来祭奠他？
因为舍不得一颗正直善良的灵魂遭遇毁灭，便借了一条龙舟来驱散江中之鱼，于是当那些斗巧的少年，擎着高高的锦标，带着胜利的欢笑，把一个神圣的节日刻在岁月的额头，人们便在这个年复一年重叠的日子里用隆重的方式来祭奠一个永垂不朽的诗人。
2
撷来青翠的竹叶，将那泛着不染尘埃的江米包裹了，缠上细细的丝线，包成棱角分明的角粽，然后放进清凌凌的水里，让滚烫的水花煮成晶莹如玉的粽角，然后共一把琴弦，把清樽美酒，听莺喉慢啭，象板轻敲，或轻叹“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或高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醉入一卷诗词深处，醉入一江清影里。
伫立江边，五月的风绪总是吹掀多情的思绪。我不知道为什么粽子要包成棱角分明的，也许只有这样的形状才可以与他那“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而不悔”的性格相匹配吧。当五月五日被作为一个特定节日确定下来的时候，我想象不出世界上还有哪一个国家或民族，会给予一个诗人、一个爱国者如此高的荣誉和待遇。屈原是民族精神的一块丰碑，端午永远是属于华夏民族的节日。
抱着一块巨石，沉到滚滚的江流，在水中站立起一个高大的身躯，一直从楚地的江边走来，走进乡村，走进都市，走进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里，诗人啊，你看到你身后站起的一个个民族的脊梁了吗？那忍辱含垢写着“《离骚》者，犹离忧也”文字的司马迁、那吟唱着“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岳飞，那发誓“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的龚自珍。。。。。。他们一个个地从你的诗赋里走出，从你的灵魂里走出，用不屈的气节为民请命，用沸腾的热血践行一生忠贞的誓言，让铸写着华夏民族精神旗帜永远飘扬！
抓一把喷香的江米，洒进滚滚而去的江流，那滔滔不绝的江水呵，你能够将我的一怀追念送到诗人清净的庭院吗？我想去他庭院里采集那美丽的香草，那江蓠、辟芷在朝露里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我看到花瓣上的光芒如玉般滴落，那是他美人晶莹的泪珠吗？
诗人啊，站在风沙飞扬的历史舞台上，你厌看乌鹊栖巢堂，你揽芳佩玉，用一生的执着守候着圣洁的月亮。那蟾桂的清香如银，洒在你无尘的诗歌上，我看到一个孤独而坚强的灵魂在游弋，那熠熠生辉的诗句啊，怎么是你一节节淌满热血的心肠？
3
昨夜，风来细细，叩响窗棂，雨来疏疏，沾湿窗台，可是为了一个圣洁的祭奠？角黍包金，草蒲泛玉，那沈湘人是否倚着一径竹韵，在幽扬的箫声里衣袂飘飘？艾叶挂满了门户，那淡淡散逸的清香啊，又是在向谁诉说一段往事，倾吐一怀思念？
登临高处，独燃一炷炉香，向遥远的荆楚仰望，那渔夫还在江边划一叶小舟摆渡人生吗？那白马可否载着峨冠博带的诗人远离了江湖？那衣衫褴褛的诗人啊，你是否站在明净的高台，正用冷静的目光睥睨尘世的龌龊？
行吟在涨满潮水的堤岸，听江风叙说两千多年来的心语，我在湿润的烟花里寻觅你峨冠高扬的威仪，那浩浩荡荡的江水啊，可是你博带飞扬的清魂？清江流翠，缅怀忠节，是谁挽起汨罗千丈雪，为你洗去千秋怨恨？红丝缠臂，搴旗捶鼓，是谁将一段佳话年年传说？菖蒲桃柳，青杏园林，又是谁雅兴顿起诵一阕风流词韵？
多少年过去了，那些江水依然滔滔东去；多少代过去了，那些诗句依然清脆响起。
你是一块刻在江岸上的碑呵，从历史的深处走来，承载着民族不屈的脊梁，一次次地昂起高贵的头颅。尽管岁月如刀，斫去了多少红尘俗事，却断不掉你九死不屈的灵魂。你不灭的灵魂啊，从楚国的大地腾空而起，澎湃成一个民族奔腾的血脉，汇聚成端午节浓郁的粽香，温馨了一代代赤子充满忧患的心灵。
那带着兮字的乡音，那掷地有声的楚歌，那一声声质问苍穹的悲叹，在楚国的原野上悠悠回荡；那圣洁的语言，不屈的气节，在一把古琴的铿锵声里骄傲地扬起，传向更遥远的时空。
那汤汤的江水啊，把我的祝福送给屈子，送给每一个坚贞圣洁的灵魂，让那包裹着无限情思的粽子带去一个遥远的祝福，告诉他，阳光抵达的每一个地方，已经种满了露申辛夷；生命遍布的每一个角落，到处飘逸着清新的芳香。

2009。0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