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泊枫桥

昨夜，无眠。一个无法泅渡的梦境从天花板上狠狠地砸了下来。
夜色阑珊，清辉流泻。当最后一颗流星划破冷酷得凄凉的苍穹斜斜地坠向天边的时候，我孑然一身孤零零地站在了枫桥上，聆听着希望断裂的声音，抚摸着最后一片洁白而伤感的孤独。
寒冷而苍白的月光在沉默得让人惊悚的夜空刻出一道道明亮的伤痕，然后从弥漫的夜色中簌簌地散落下来如碎银般在我脚下不断蔓延。微弱的渔火在平静得没有一丝破绽的江面徐徐绽放，绚烂得如同灼灼的光华烧疼了我生命的夜晚。然而，一闪光，一恍神，灰色的风带着凌厉的棱角擦过江面波光潋滟的涟漪，擦出了过往的惆怅，擦出了千年的忧伤，也擦伤了一袭白袍茫然四顾的我。
群山孤寂，将所有荒芜的思绪和记忆都截成了一重又一重，然后如同红颜身上繁华而飘逸的纤纤素衣，一簇一簇地抖落下来。多少次病榻夜读的凄惶与悲壮在那些充满黑暗和嘲讽的裂缝中圈画出了生命微不足道的领地，然而命运轨迹中的无奈与可笑却模糊得如同渐渐拉长的光线在江边的枫树上回旋缠绕，细得几乎要断掉。弥散在黑夜中凌乱的碎片从我的面前慌慌张张没有神情地飞过，我伸出手掌看着断裂的掌纹笑了笑，整颗心却感到一阵空荡荡的下落。
我难过，甚而难过的胃痛。一抹刺骨的冰凉从脚下一寸一寸地往上涌，直袭而来的眩晕让我感到眼睛深处幽蓝而寒冷的汹涌——
蓦然回首，我恍惚看到了站在枫树下的她，月光从枫叶的罅隙间摇晃下细小琐碎的残片顺着她的头发寂寞地流淌着，眼睛里凝聚了所有陨落的光芒犹如流泻的星辰。一个个白色的天使披着黑色风衣扼住黑夜的咽喉从她身后轻轻地走过，她温馨而飘渺的声音在氤氲着水气的江风中恍恍惚惚地荡漾开来。
我等你，我等你回家——
我想告诉她，我想告诉她天已经冷了夜已经深了，可嘴唇动了动去发现声音早已从喉咙深处没有光的地方跌落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舒展如风的笑容在她干净而忧郁的脸上淡淡地晕染开来，既而连同她的整个影子一起被倒逆着卷进了黑得没有尽头的远方，只空留下我单薄而落寞的身影游离地飘荡在枫桥上。我挥袖想抓住每一个心动的瞬间，眼泪却一滴一滴地轻轻地掉下来洒落在我冰冷的手背上，渗进了我的皮肤，融进了我的血液。
彼岸的灯火渐次凋零，寺庙的神火奄奄一息，夜色在黑色的周围发出锦缎般撕裂的声音，空旷而飘渺得几近让人疯狂和窒息。灰色的潮水匆匆地远去又匆匆地卷回，一尾荒凉而凄惨的幸福就这样被我轻轻提起又被我轻轻放下。
走下枫桥。登上客船。端坐。凝望——
潺潺的流水，呜咽的寒风，我感到整个船身一左一右轻轻地颠簸。几缕凋零的月光从船舱的窗口漏了进来，然后在她送我的那幅浸满泪水的水墨画上安静地舞蹈，翩跹如同飘逝的枫叶。几声乌鸦撕裂般的啼鸣从船舱外破碎地挤了进来，然后没有任何警告预示决绝地贯穿了我的胸膛，吞噬着我的睡意。
猛然起身披上黑色风衣，然后数着寂寞潇洒地迈出了船舱。那轮苍凉的冷月从枫树的枝头跌了下去，静谧而恬淡。寒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叫嚣着涌向岸边留下了疼痛的刮痕，暗红色的枫叶纷纷扬扬地掉进河水之中将我萎靡的倒影轻微地摇晃，然后化成一堆模糊的暗影渐渐四散开来。
残灯微泛，孤心难鸣，冰澈的河水倔强地流淌于隐忍之上，期许之外，好似所有的悲叹和哀怨全然在这里沉淀。厚重悠远的钟声从寺庙里破空而来，一声一声沉闷地敲在我心脏上渐次衰弱，静静地看着旧日的伤口被慢慢拉开洁白的孤独汩汩而出，我却只能神色安详地坐以待毙。
灯影桨声里，风凛冽，水犹寒。痛泪仰观山岚处，绝景瞬现，却是心碎梦醒时。
我醒了，泪流满面地醒了，辗转间却发现枕巾早已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