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头虫”

小银拿了今年的化验报告单下来，找出去年的报告单比对着，因为化验员告诉他有两项指标稍微大些，他想看看大多少。“这项也不错，行呢。”他边看边自言自语地说道。“什么不错？你有各项上下限的指标？没有一点问题了？”旁边瘦骨伶仃的上级呲着满嘴黑牙，瞪起好斗的猎狗发现了猎物般的眼睛，直起哈在电炉子上的身体，用脸上的三公分疤痕抽着问。“指标上下限值没有，想买资料得到省城才能买到。”小银被这突然的三问呛得如梗在喉，像大多数的时候一样，小银感到他脸上的疤那么可笑，像一只毛毛虫趴在眼下，藏在似泥条般的邹纹里，仿佛暴露了目标的潜伏者，准备着挨枪弹。“那你就说不错？怎么得出不错的结论来的？这样工作能行？”“毛毛虫”僵硬的身子大概被烤暖了，能量急增，无所用武，感到无聊，便要爬过来咬他。“我是在作比对，自言自语罢了，我是在给你汇报吗？”小银这时不仅仅是可笑那“毛毛虫”了，而是十分恶心啦，想一脚踩死他。
在公司工作了二十年，小银也熟悉些“掌门人”的典故性情的，比如“毛毛虫，”传说年轻时和媳妇没几天好头。他到外地出差都会可数地留下这些天的柴米油盐酱醋钱，以至于有一次没能按时回家，儿子哭着电话追来说没米下锅了，妈妈做不成饭，成为了公司的一大笑谈。再则他说话直筒筒地来去无牵挂，好像光图自己痛快的小孩子，如铁一样硬梆梆地连绵不绝，又几乎全是反问句式，语气还要加强，再加上脸上的“毛毛虫”又会给他助威，给对手施压，疾风暴雨，气势摄人，超过了程咬金的斧头。光有斧头的力度、硬度、速度是不够的，他还有木头的柔拗、韧性。如此的性格特征和面貌特写就有好事者帮他改了名，叫他“两头虫”，即木头、斧头、外加毛毛虫，真是再形象不过了。
“苏师傅，下来，有质监局电话。”下面有人喊天车上的大忙人老苏。去年审验特种设备安全时，该负责的“两头虫”硬是发挥了他的软硬功夫，没让这几个跑了一天的人在这个大山沟沟里喝上一口水，抹了黑愤然地离去啦，又为单位节省了起码五十元的招待费。据陪同接待的小郭讲，咱“两头虫”的水平就是高，首先态度谦恭，诚恳，说明公司历史久远，几经辗转移交，资料已不全；其次，意志坚定，说我们面临着困境，工资都发不了了，还技改投甚么资，下次你们来咱们能见上面都不一定呢。哇，那表情忧国忧民、沉郁顿挫、孤苦伶仃，真把他们唬住了。他们说想见一见法人，问什么时候能整改。“毛毛虫”告诉他们，我们领导跑贷款累得都住院了，大家都没法活了。检查的人被磨走了，责令限期整改书上却留了老苏的电话号码，小郭说是“毛毛虫”填上去的。这不，扯皮的电话又来找他了，像狗皮膏药粘上了身，想甩都甩不掉。
“两头虫”言必称书上说、按规定，可老苏怀疑他仅仅是认识几个字而已，至于会看图通原理则狗屁不懂。老苏给弟兄们讲了一个故事，他家门口的人家因为穷，有一天，十三岁没念过书的女儿和她娘说：“我也会数数，1、2、3、4、5、6、7、8、9、10，我还能把这十个数写下来呢。”大家中有捧腹大笑的，也有人的浅笑里透出一片凄凉……
公司坏了的一个直径为两米的对夹式液压阀门，自己从来没有修过，老苏是出外学习过的。公司见过猪走的和没见过猪走的都要啃啃这个“猪肘。”桥机轰轰，天车滑过，对夹阀门树在空地上高大巍峨，“两头虫”在焊光闪闪，金铁交鸣中大声喊叫着：“书上说……按规定……”老苏急了，在天车上向下面的“两头虫”叫唤：“你别管，你歇着。”从口型上看是这样的话，但没人能听清，人们在按“两头虫”说的干。老苏就停了天车跑下来到“两头虫”跟前大叫着：“你不用管，你不懂！”“两头虫”更加声嘶力竭地提高了分贝：“我不用管？是老总让我管的，你叫我我会管你？我不懂？书上说……”老苏没有听见书上说后面的内容，扭头就走到弟兄们面前布置工作任务，贯彻操作程序，然后回到了天车上。“两头虫”梗着脖子望望头顶，天车冰凉；望望眼前，大家挺忙，没人愿意和他说话的样子。他气愤，拿我当空气呀，拍拍并没有沾上灰尘的手，恨恨地回办公室休息去了。
午饭时小郭说：“我看见‘两头虫’脚蹬着墙烤火呢，老苏呀，你准备挨整吧，敢把领导气得自毁形象，面壁发呆。”“什么领导，不自爱。别人干活他干看，指手画脚还捣乱。真懂也行，不懂造成的材料浪费，人员误工，寒风冷水中弟兄们舍命下水作业，还要人为造成返工？情绪多受打击！我哪怕不干这个主任，也不能任由他作践弟兄们。”老苏不以为然地边吃边白乎，“要么装作是木头，一问三不知，专业不对口做幌子，也会‘不会’‘不知道’‘不接电话’三招‘太极手’。要么就是把斧头，太把自己当回事，临危受命，举刀仗剑要显身手。让下面拿计划，开会做总结，纸上谈兵还是难下手。有的人小错误被他罚款一千元，有的人大错误却归结为自然灾害、设备故障，反而说处理及时有功，应该通报嘉奖。学成文武艺，才能露一手。七窍通六窍，碰破毛虫头。”
……
春天来了，“两头虫”踽踽独行在和风里，瞪着眼前黄黄的油菜花丛中飞舞的蝴蝶出神。为什么他们都不尊重我？我不也是老总任命的领导吗？世道怎么这么不公平呢？他怨天，天不理他，忧人，不敢开口，只能慨叹蝴蝶的美丽自由，脸上的“毛毛虫”不自觉地抽动了起来，仿佛想变成七彩的蝴蝶在蓝天里翩翩翱翔。

二○一○年四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