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祟

赵某，遵化马兰峪人，恒贾于外。偶归家，薄暮遇雨，途宿庙中。栅内立神像十余座，高塑丈余，牙森列戟，狰狞恐怖。赵亦无所择，匿卧其廊间。时已近三更，奔波颇困，眼渐蒙眬。忽闻台上哝哝似有人语，觉向庭堂来。心窃异之。急开目，则闪电光窗，照视甚了。见二人出，一老一少，围香案，对坐石墩上。饮食供品。衣黑综，蓝脸红发，老者额凸，少则额凹，几无人形。赵骇疑鬼。略忖移时，将探其所以。故凝伏，不敢少动。
俄闻老者曰：“今关帝大寿，冥王﹑籍吏等三界圣属移驾光临，雨霁，则以彩虹征也。吾等鬼役暂无束管，可尽所为。”少者曰：“将如何？”老者曰：“吾阳间时乃鳏夫，一生女身未可沾染，今阴亦无形，胆可作祟玷个”少者笑，声甚幽渺：“老毛矣，悍妇恐不胜也”语纷笑俜，隐隐不甚可辨。赵约闻之，恶不可忍，目中火出。呼之，则口张无声，目瞪足软，惟静听，以挨妇遭。时雷声近，电闪频射。
老者自腰际出一盒，若水晶。内注红液，鲜若血。里浸人心数十个，或浮或沉，如鼓气之囊，突突挺跳。少者愕顾良久，乃问之曰：“沉浮何异与？”老者笑，意似轻鄙。曰：“汝十岁亡于阳世，刚入鬼域，浅薄可笑尔。人与鬼非同，心者神也，身者器也，器赖神摄，神行则身随，二必合合而一也，不则谓之散乱。作祟于人，或玷他人妇，必趁其散乱者而不成也。”“何谓散乱？不合合矣？”少者撮手，急不可待。老者继之曰：“觇盒中，中浮者，欲未满，心必执着一物，神倾也，神倾则身心离，此可趁者一也。高浮者，欲已满，心必游而无所择，故心游身外，亦离也，时入而代择之，是可趁者二也。而诸沉沉者，念正，心随事动，不偏执，不闲不遐，身心合而固一也，实不可犯。鬼之可祟人者，辄之所凭，知乎？”少者笑，雀跃拍手。时曰：“做鬼好”老者斥曰：“此念若得冥知，不得脱生也，幸诸神赴宴去”少者唯唯。遂牵老者，催玷去。老者大笑，声如骘鸣。“莫猴急，今日雷公布雨，行走天下，想挨李佐车刀矣？待明日不迟也”赵贴伏良久，觉周身发热，耳际蝉鸣。稍欲翻身，二鬼已警，时竟张惶团转，瞬时化烟而没。
次日归家，将庙所经语之妇。妇笑曰：“或不妄，有其事矣。”赵问其谁，妇曰：“邻有妇独居，常涉遐想，每夜辄梦与人交，捫以察之，阴具甚伟，大与人异，遐必鬼作祟矣”待入暮，赵伙其妇，越垣邻居，窃窥窗下。见邻妇卧床上，灯煌如昼。二更漏尽，妇振衣，独下床去，门自开而出矣。赵微呼之，妇始转，复卧床上。盯视稍疏，妇又失矣，久待不至。夫妇持火，周院环走，往觅东西，则语笑西厢矣。挨近格窗，闻与人语。皆云雨之声，拟己素常猥亵情状，秽怕耳闻。破窗棂，持火照视。见妇祼身，独卧室中，见人来，亦不羞缩，喃喃如梦语。时已入秋，身无丝挂，寒意似无。双扶归，妇袒乳散发，歌哭叫詈。触之肌肤，身将倒，忽忽若有亡。陪至天明，数呼不应，直呆榻上，不食亦不语。目一闪复合，摇之，似睡。推之，遂手而倒。摸其额，冷如铁石，弹之，釜声通通。强诘之，女作男声，疯语连篇，其喉甚鼾。辄言身前事，情切切，意似真有。
赵挽妇归，纠其乡党，招公至，道其情由。遂设禳却﹑汤药，敬供佐车神，辄尽救法。

异史士有曰：呜呼﹗念意正，狐鬼莫敢入。不益却邪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