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
作者:偏意时间:2024-11-15 19:46:35热度:0
导读:籍着去昆明采访,叶好顺道回了趟家乡。阔别十年,寻着依稀的记忆,旧址所在的街还在,街名改了。街两边毗邻的两层老式民居,贴着对联门神像的对开木门,由一间间衣饰店所取代。镶瓷砖的楼房遮天蔽日地拔高去,鸽子进
籍着去昆明采访,叶好顺道回了趟家乡。
阔别十年,寻着依稀的记忆,旧址所在的街还在,街名改了。街两边毗邻的两层老式民居,贴着对联门神像的对开木门,由一间间衣饰店所取代。镶瓷砖的楼房遮天蔽日地拔高去,鸽子进进出出的小阁楼荡然无存。一家一户门前的花台翻埋到了地底下,街面宽了不少。年深日久的泡桐树修剪得稀疏利落。
夏日的正午,当年浓翠的绿荫,紫灰的,毛茸茸的泡桐花“扑扑”落下一地的景象,如同那时午觉的酣梦。睁开眼,只望见窄窄的一长溜天。
叶好尝试用家乡话,生涩的乡音一出口,说的人和听的人一脸同样的别扭。城小,来回往复的都是世代居住的人。少年时滚着铁环通城跑遍,大街小巷的人大抵入过眼的。每一张脸都似曾相识,每一个人都叫不出姓氏名字。她成了生养之地的新客。
游荡在面目全非的城里,为着心血来潮的半途下车,叶好渐渐生出悔意。
八月中旬的烈日当头,叶好拐进一条僻静的街。街边有个小书店,进门时一个人擦肩而出。那张脸在她眼里一晃,一个久远的名字随之脱口:“常欢”。
那人兀自朝前走。认错了?她惶惑间。那人蓦地顿住,回过头来,跟着整个转过身,立在阳光下,眯着眼盯了她好一阵,忽然快步近前,带着惊喜的笑,还不能相信似的问:“是你——”叶好眉目舒展,头一偏:“是我。”
江边停泊着几艘游船,起了“流云阁”“逐波亭”诸如此风雅的名。甲板上空垂挂着一串串大红灯笼。船舱分上下两层,装饰精美,其间有围坐打麻将的,嗑着瓜子闲聊的,以及对住一杯清茶独坐静思的。竹帘半卷,江风八面吹来,通透清爽。午后寂静空旷的江岸,在白晃晃的阳光里,顿成一副怡然的景致。
叶好和常欢对坐在船舷边。船随了波浪轻微起伏。小木桌上,细腻的白瓷茶盏。小小的叶片在杯里徐缓地展开,洁白的花瓣映着黄绿的茶色,漂漂悠悠,散着茉莉的香。两人都有了晕船的感觉。
“你变了许多。”
常欢直视她的情形,如同开学那日在校门口第一眼见她。忆及十三岁的羞涩,叶好笑了:“女大十八变嘛。”
“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这些年,你好吗?”
“不太好。”常欢皱起眉头:“落了榜,委培念完大学后,进了父母的单位……”
说起枯闷的工作,复杂的人事,他就满腹牢骚。这些话父母面前又说不得。他们只会千篇一律地告戒他:踏实,忍耐,稍安勿躁。他郁郁地说前景已定,没什么奔头,只图混个一官半职。
不能出人头地,就是做坏事,也要轰轰烈烈。这是常欢中学时说过的话。叶好从尤疆写给幸月的信里读到的。她对常欢只鳞片爪的了解,差不多都来自尤疆。尤疆与常欢住同一栋家属楼,读同一个子弟校,是彼此看着长大的朋友。
江对岸的河滩遍布鹅卵石,江水冲刷得一块块圆润光滑,在阳光下水波里发出刺眼的亮芒。叶好记得,每临夏季傍晚,纤拉的渡船便在江上来来回回,载着成群结队的人过江去游泳。站在高高的江堤上看过去,黑鸦鸦的人占去了半片江面,像极了放养归来的鸭群,在暮色中沉浮着,嬉戏着。累了,就爬上岸,躺在河滩上休息。细凉的沙地,丛生的芦苇此起彼伏。有人甚至纳凉到整宿。
芦苇已被锄掉不少,花花绿绿的遮阳伞支在空出的沙地上,隐约可见三三两两赤身露体的人,躺在阴影里晒太阳。叶好不禁惋惜,芦苇扬穗的时节,再见不到那片白茫茫,如飞雪轻覆的河滩了;城里因此也再不会出现捧着一丛从芦穗,招摇地穿街走巷的女孩们了。一切身不由己的改变,都在所难免。
“他——很好吧?”
啊?叶好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也许吧,我还不知他是谁。你的她呢?”
“也是不知其处。大学毕业时交往了一个女生,其实算不上交往,吃了两顿饭,看了一场电影。或许觉得无趣,她就消失了。我不太会和女生相处,你应该最清楚。现在想来,当时贸贸然出动,不过是想对行将永别的大学生活有所交代。”常欢摇着头笑:“真是荒谬的心态。”
在既定的某种情形发生转变时,人会有末日的危机感,来不及了似的,做出些不比寻常的举动。也只有在那一瞬,历来恹恹的人变得生猛,鲜活。很快的,进入了另一种模式,便又恢复到早先的状态。
他们就读的重点中学一向以校风严谨著称。男女生终日校服裹身,女生的裙一律长过了膝。叶好和幸月为示要好,扎了同样的蝴蝶结,没在校园飞两天,升旗仪式上就遭到了教导主任的点名批评。男女生不同桌,早恋更是要坚决杜绝,一点苗头也不许产生。幸月与尤疆的纸条信件都是夹在作业本里,由叶好来传递的。
统考前夕,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的日夜里,全班人开始疯了似的写留言,赠照片。种种暗里不知涌动了多久的情愫,一夜间通通浮出水面。
尤疆在纸条里写:惟愿日日见你一个微笑。幸月便在进出教室时,朝某处抬眼一笑或回眸一笑。叶好数了数,至少一日十笑。
毕业后就要举家远迁的叶好自是更急迫。她将三年来精心收集的足球资讯集锦,明目张胆地送给了常欢。当时是下午,常欢随校队在操场踢球。她直撞进去,递到他面前。
那年月的天色比如今好,纯净的蓝,阳光明媚。操场四周的法国梧桐枝叶茂密,沙沙的响。叶好站在偌大的绿草地当中。亮蓝的包装纸闪着晶莹的光泽,就像常欢一缕黑发上滴下的汗珠。别的男生散立在周围。哄笑中,常欢红了脸。
叶好记得,入学后的第一堂体育课,体育委员常欢站在前面整队。第一排的她对他笑了笑,常欢也是这样忽然红了脸。为此,她专心致志地恋过了整个初中时代。
常欢有事回单位,约叶好七点在公园口的大榕树下见。
叶好记得那个地方。凡是生长于这个城市的人,不管以后流年变迁,模糊的记忆里,永远会清晰地凸显出那株沧桑屹立的老榕树。它是这座小城的图标,安然地见证过城里每一个人的悲喜。
叶好伸手摸了摸树干,还是那么粗硬,磨得手生疼。老榕树是不变的,对它那漫长的生命来说,人间的十年是多么微乎其微,只是一小寸一丁点的不同。那么浓密的树冠,少几片叶多几片叶,人的肉眼根本看不真切。何况自己心的改变,人都看不见。
太阳西沉,天边云彩辉映,淡蓝的雾蔼到处弥漫。叶好伫立在多年前的榕树下,身边流过朦胧的人影,一张张似曾相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