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鞋子里的爱与痛

弋戈来到海州监狱服刑快一年了。

国庆节，监狱组织联欢活动，坐在众多犯人中的弋戈却显得闷闷不乐，一想到自己的青春在这片禁锢的天空下损耗，心中便增添出无限的懊恼与悔恨。

中午时分，是监区例行接见的时间，很长时间，弋戈都没有人来看望了，今天却接到通知，说有人要来看他，欣喜之中夹杂着几分忐忑，他实在猜不出谁会来看他。

人头攒动的接见大厅，弋戈的眼睛在四下搜寻着，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父亲那熟悉的面容，父亲的表情显得很尴尬，一双矜持的眼睛在人群里躲躲闪闪，好像生怕碰见熟人似的，显得很不自在，弋戈的鼻子一酸，怔怔的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角落里的父亲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于是便朝着他招了招手，弋戈这才缓过神来，他朝着父亲跑了过去。

父亲的面容显得很憔悴，比起以前要苍老了许多，父亲握着儿子的手，便开始唠叨起来，他一个劲地埋怨自己，说今天匆匆而来，给弋戈丢脸了，弋戈感到很诧异，父亲解释说，自己从家里出发时，忘了换下上山采药的鞋子，在监狱大门口，他脚下的鞋子招来了很多怪异的目光，让他的脸上一阵燥热。父亲就在想，如果见面时，别人知道他是弋戈的父亲时，会不会笑话他呢？他犹豫着不想进，但终于忍不住对儿子的思念，一狠心，还是进来了。

弋戈低下头，看着父亲脚上的那双鞋，这是一双用废旧轮胎自制的橡胶鞋，鞋底是那种来莫不以打滑的汽车外胎剪的，鞋的两侧交叉箍着几圈内胎剪成的橡皮带，露出父亲粗糙的脚背和脚趾头，看上去有点笨拙和土气，就是这双鞋，伴着父亲翻山越岭的去采药，然后将药材卖出，来养家糊口。

想着父亲一大把年纪，还要起早贪黑的去山上采药，弋戈的内心涌上阵阵的感动，他感到很惶恐，他的内心知道，父亲是怕他脚上的“寒酸”会在外人面前给儿子丢人，弋戈每想到这些，总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包裹着他的全身，一年来，他的内心滤尽了浮躁与虚华，已经深深感知艰涩和困苦是对于人生的一种锤炼。弋戈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感受这意想不到的从容与坦然……

一个月后的一天，父亲来监狱给弋戈送衣服，那天，父亲从上到下一身新，深黑色的裤子，浅灰色的夹克，看上去年轻了一些，只是他脚上的那双新皮鞋，让他走起路来显得有些吃力，总感觉到好像硌着什么东西一样。

在餐桌边，父亲脱下了皮鞋，弋戈这才发现他的脚踝渗出一圈血印，脚背和几个脚趾都磨出了水泡，弋戈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赶忙抓起父亲的脚轻轻揉捏着，父亲却笑着说没想到自己的脚这么的不经磨，本不该买这身打扮，但又怕自己穿着太土会让人笑话，弋戈听了，愣怔着，许久才会过神来，他才想起拾起父亲脱在地上的鞋子，他端详着，那是一双做工很粗糙的人造革皮鞋，从来没有穿过皮鞋的父亲穿着它走路，简直就是一种折磨，难怪父亲来时走起路来很吃力。

接见完毕后，父亲转过身走了，凝望着父亲的背影，弋戈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想到自己没进监狱前，常常和父亲对着干，惹得父亲常常生闷气，用自己抵触和逆反的心理去宣泄青春期徒劳的伤感，使父亲伤透了心，没想到在自己失去自由的日子里，这份亲情却让他感受得如此强烈，那是他干涸的心田里久久渴望的甘霖，他那颗粗糙顽劣的心在父爱的陪伴下正慢慢的变得细腻而敏感。

一天，弋戈收到了一个北京同学邮寄来的一双意大利进口帆布运动鞋，那是当时最时尚的一种款式，鞋子的价钱很贵，贵得足可以买一张海州至北京的飞机票，弋戈没有舍得穿这双鞋，他已经习惯了监狱里简单的生活，在父亲又一次来监狱看他时，他把鞋子送给了父亲，他没有把价格告诉父亲，他害怕父亲也舍不得穿。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弋戈收到了父亲的来信，读着父亲歪歪斜斜的字，弋戈就好像被电流猛击了一下，浑身一阵痉挛，原来父亲穿着那双帆布运动鞋在翻山越岭采药时，被松开的鞋带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跌下了山谷，把双腿给摔断了。

弋戈看着父亲的信，缄默无语，透过字里行间，他仿佛又看到了父亲那苍老而慈祥的面容，弋戈泪水盈盈，只闻到高墙外山林间松风过耳，鸟雀乱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