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肉体撒的种

遇见云游这女人总是让我不快活，我这人有点庸人自扰。这云游与普通的60岁老太太不一样，她身材不发胖，脸上虽有斑点皱纹，眼神却是年轻的，说话声音也年轻，柔细婉转，韵味十足。话题总离不开“脸蛋儿胖呀年轻呀白白嫩嫩呀”这一类。她特喜欢人家说她脸胖了，因为脸一胖就少了皱纹，就没了凹陷感，就显年轻。她却害怕人家说她庇股胖，那样的话，她会气得暗地里臭骂你一顿，这女人的嘴真够阴毒的了。
她的人生也就失败在这狭隘的孤芳自赏之中，正所谓“随从肉体撒的种，收的是败坏”。象撒玛利亚妇人一样，她也有过五个丈夫，只有第二个男人才是真丈夫。可悲的是她始终没看清自己失败的缘由，依然活在孤芳自赏和种种怨恨之中。
早在少女时代，贫穷的娘家供她读完了六年制小学。在那年代，她周遭的女孩几乎个个文盲。由于生性好吃懒做，又处处恶待亲弟妹，还时时钻进女人堆里瞎扯淡，所以特别招惹她继母对她的恶感。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呀，由于不听家人的劝告，她第一次嫁错了人，后在饥寒交迫中出逃。再后来嫁给了第二个丈夫土英。土英是个石头匠，专门在山上开采岩石，然后精雕细锤加工成精石出卖，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土英勤劳憨厚，只会挣钱而从不乱花钱，按理说云游应当心满意足才行。然而她偏偏是从这么一个老实厚道的丈夫身边出逃三次，又三次吃回头草。
第一次离家是因为云游与婆婆吵架，作媳妇的出言不逊，结果招来土英重重的一巴掌；第二次出走是因为发现土英暗地里接济他那守寡多年的
嫂子，气得云游血口喷人，弄得土英跳进黄河洗不清，情急之中他厉声叫道：“你给我滚！”……第三次是由于云游与小姑子打架，作丈夫的土英既没站在老婆一方也没给她好脸色看。第三次出走的时间相当长，后来竟抱回个五六岁模样的私生女来，土英依然接纳。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届时云游也已40多岁了，人老色衰，便安分下来认定眼前的事实，那就是：天底下的男人中，还是土英可靠实在。虽然有许多小缺点，但是人无完人，包括她本人。
土英这人也不是窝襄货，只是极致善良而已。他后来改行杀猪卖肉，也挣了不少钱，也有好多女人想嫁他。可他一想到儿子，就打消了再娶的念头。就这样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地把儿子拉扯长大，并且娶了儿媳妇。
这儿子儿媳对云游当然不会有好感，而吝啬的云游也把全部的母爱灌输给了私生女珍云，认定她才是自己的贴身小棉袄和晚年的依靠。因此只要女儿爱吃什么，她就大量购买。吃多了橙子脸色泛黄，吃多了饼干长满了青春痘。但珍云的个头还是相当高大。
土英并不在意云游的偏心，他也喜欢珍云，虽然不是亲生的。当然他更喜欢自己的儿媳，那丫头嘴巴又甜模样又可爱，简直是千里挑一。于是每次儿媳妇带着小孙子来到自己的肉摊前买肉，他都不收她的钱，还特意割又精又瘦的肉给她，还把家里好的房间腾出三间来给他们小夫妻，而自己一家则挤住在一间半的小房间里。云游看在眼里，恨在心头，平日里少不了冷言冷语。可她儿子儿媳根本就不认她这个回头娘、这个没亲过孙子一口没抱过孙女一次的回头奶。于是乎恶语相向，骂得云游灰头土脸难以作人，更何况土英也是站在儿子儿媳一边对她横加指责。于是她再次出走，这回是第四次了，她只好回到娘家借住弟弟的货仓。那是新世纪初，珍云也已长大成人了，她去城里打工周济独居中的母亲。60多岁的云游便悠悠然过起清闲无忧的日子来（在土英身边那段日子里，她还攒了好多私房钱），经常是一边啃着甘蔗一边东游西逛，偶尔在别人家门口坐坐，陪着看一会儿电视，边看边感慨万千，怨自己没有一个关心她爱她的亲娘来关照自己当初的婚恋生活，你看电视里的母亲多好……同时表明自己也是个好母亲（只对女儿而言），一定要帮女儿找个好对象。一说女儿，她就来劲。只要哪个人家一说到儿子不孝，她就说还是生女儿好；只要哪个人家一说女儿不听话，她就说自己的女儿实在太好了，好得难以形容，是如今世道下不容易找得到的处女，在家听话，在外又讨老板喜欢，将来肯定也会讨公婆丈夫喜欢。云游的一番话总是让旁人听得不舒服暗地里对她嗤之以鼻。
我也见过珍云一回，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点，因为脸蛋偏长。云游似乎看出我的感受，马上说是因为坐长途汽车在路上呕吐了一大堆，“所以脸就拉长了，平日里我珍云的脸蛋儿可真是圆滚滚的丰满。”我真不相信，坐一次长途汽车会把一个年轻人的脸拉长多少。
转眼间珍云结婚了，云游逢人就夸女儿“这回‘鲤鱼出大溪了’，嫁了个有钱的男子啰。”谁知那只是一场骗局，那男子就象云游当年第一任的丈夫一样，属于游手好闲嫖赌成性之类。很快地，小外甥出生了，珍云只得一边打工一边抚养儿子，既当娘又当爹的，就象当年的土英老爸一样。云游实在不忍心看到女儿如此受罪，就帮着照看小外甥，顺便也给女婿几句冷言冷语，不料却招来晚辈的一场痛骂，骂得就跟几年前儿媳妇骂她的一样难听。
由于夜间育儿困倦，白天作工无精打彩，珍云很快就被老板炒了鱿鱼。
看到云游无所着落悬浮不定的心神，我便劝她还是回归土英身边。没想到她很快就回去了，落叶归根，漂泊的日子谁都厌烦。她还把女儿珍云也一块儿带走，扔下可怜的小外甥让他爷爷照管。
回到云游身边的珍云，似乎回归少女时代，照样是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全然忘了儿子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