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丧

像以前骂人一样，根伢奶奶没有铺垫、突兀而起、声音大调门高、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我……过分哪、啊、啊、啊、啊……”
大伙费好大劲，才把她从老头子身上拉起来。
“老头子啊，现在想起来，这一生，我在你头上太过分了啊……”
任凭她怎样哭喊，老头子都躺在床上，双手握拳放在胸口，两眼紧闭，恬淡、安静，像熟睡了似的。
“年轻时，我看不上你，嫌你矮丑，嫌你软弱不像个男人，嫌你家是地主。我恨我娘把我嫁给了你。我怨世道不公，没过一天地主家的日子，却受尽了地主成分带来的罪过。我没地方出气，就把满心的怨气，都发在了你的头上啊……”
房里一片寂静，大人撩衣抹泪，小孩一脸肃穆。
“我脾气不好，动不动就骂你，还打过你。大冷天我把你往床下推，吃饭时把满桌的碗筷掀到地下。可你，总是让着我，见我脾气来了，就躲开。你一生都顺着我，从没对我发过脾气、高过声。你一生只晓得做事，从没闲过；你心灵手巧，样事在行，家里家外，都安排得妥妥贴贴的。我怎么就没见到你的好啊……老头子啊，我后悔啊……”
虎子奶奶牵着根伢奶奶的手，触景生情，也大声嚎啕起来。
“老姊妹呀，我和你是反过来了啊……只有你清楚，我这一生受过男人多少打和骂啊……下地迟了，他骂我。他哪晓得我吃了饭还要洗碗喂孩子。车水时，拐子松了，这本是男人的事，可他却接过拐子棍打我几下，骂我不用心啊……”
听着老伴的哭诉，虎子爹一边埋头流泪，一边扯着老板的衣摆，求她少说几句。虎子奶奶像是没感觉似的，一个劲的往下说。
“老姊妹啊，他打他骂我都忍着。我为什么忍着？因为我知道，他的心在我身上啊！我也知道，老兄弟也从不怪你怨你，因为他知道你的心好。他经常跟我们谈心，说你不瞒他吃、不瞒他穿，说你爱这个家、顾这个家。居家过日子，哪有唇齿不相磕碰的？只要内心恋着惜着，老话说‘孝心夫妻专打架’啊……”
听了虎子奶奶的话，坐在拐角的琴伢奶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老姊妹们啊，你们说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大家知道，琴伢奶奶的儿子和媳妇最近离了。老人要面子，口封得紧。村上人也就不提半个字。
“两人过得好好的，双进对出、有说有笑、和和气气的，怎么也看不出谁在谁的头上过了分，可还不是说离就离了。就是去离婚，也像到店里卖家具一样，有商有量的；离后，回来说声‘妈，琴伢以后就得靠你费心了，’说完就走了，像平时到娘家去似的。你们说说，现在的人心是么样想的啊……”
听了奶奶的话，琴伢也“哇”的大哭起来。
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哭声，房里房外一片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