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影子

车嘎的一声，停在了一弯夕阳里，我打开车门，跳了出来。我好久没有到这里来看看了，今天路过，特地下来看看。
眼前，一条小河载着黄金缓缓而去。河的中央，一块小小的沙滩铺满金色。河的背后，郁郁青山连绵起伏，夕阳闪烁在绿色中。
这是我们学校前面的一条河，我高中三年的时光，有很多时候是和大王他们一起，拿着一本书，来到这里渡过的。
欣赏着眼前的一切，头脑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正想打电话告诉大王，包里的电话响了，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来电话的人正是大王，电话里，大王嚷嚷着，在哪？快来，英轩来了！还在电话里怪笑，说，记得你毕业时的话吧？欠着账呢，快来还。
这大王，都几十年的事了，还记着。
我，大王，小王，加上英轩，我们四个人，自称“四人帮”。大小王是因为他们俩人重名，都叫王石，为便于区分，高个子王石我们叫他大王，矮个子当然就叫小王了，四个人好得穿一条裤子。记得毕业那天晚上，我们四人来到河滩，星星在天上眨，我们八只眼睛盯着河水，没有人说话。星星都快睡过去了，英轩忽然问，我们以后还能这样聚在一起吗？英轩是我们的小可爱，四人中，她的家境最好，很实诚，和我们三个农村来的孩子很合得来。她这一声问，引得我鼻子酸酸的，我冲她说，啷个不能见面呢？你们记着，三十年后，我们还来这儿，见面！我做东，请你们！
大王刚才在电话里笑的，就是这句话。老实说，四人聚会，做东就做东，和英轩三十年没见，破费一下，值！
按着大王提供的具体地点，一路寻了过去。
这是靠河边的一家茶楼，刚到门口，就有一个人盯着我看了半秒，然后指着我叫，诸清！小王！看来大家变化都不是很大。这时，我看见酒店门前的一角，站着一个看起来有几分憔悴的人。细瞧，是大王。大王也看见了我们，朝我走过来。
我们还没有坐下来，小王就指着门口叫：快看，美女！大家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门口，一位高挑身材的妇人，正端庄从容、落落大方地往里走。她的头发高高的挽在头顶，一袭紫色的旗袍恰到好处地凸显出她苗条又不失丰满的身段，头微微地昂着，随着脚步的轻移，我看到，在她的胸前，一颗克拉级的硕大钻石熠熠生辉。
小王问我，认出来没有？我摇头。小王笑，我认出来了，英轩。
美女朝我们走过来，还没有到，声音先到了，诸清！她朝我伸出手，两双手握在了一起。
英轩看了几眼我，说，你没有变。然后转头，问，这是？眼光落到大王身上。顺着眼光，我这才注意到，站在面前的大王，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西装，套一着一条旧得可爱的牛仔裤，
满脸皱纹，头发花白。我努力搜寻也找不出当年的影子。就那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还让人想得起过去的他。
呵呵，我笑起来，你猜猜，对着英轩，我说。
英轩握着我的手，脸凑近我，小声地,不会是我们“四人帮”中的一位吧？我挺严肃地，英轩，这是大王！哦，大王呀，英轩说，手仍然握着我的手。
你变了，我对着英轩，是吗？英轩带着问号的眼光又落在了我的脸上。
落坐，英轩问我，现在贵干？我笑笑，给自己跑跑腿，混俩稀饭钱。英轩脸上挂着一种高傲的笑，呵呵，我还行，今年生意最不好，赚了一百多万。
我赶快把自己的嘴巴闭了又闭，不敢说话了。
英轩自顾自地说，我现在还有俩钱，今天我买单了，账我来结。
那怎么行呢？我忙说，这可是三十年的账，俺欠着的呢！英轩不由分说地，不准和我抢！这话还没有落地，小王就嚷开了，大家听着听着，今天收英轩大包干，大家尽情地玩好，耍好！
我望着英轩。
眼前的英轩，怎么也与读书时的英轩联系不起来，那个英轩，说话细声细气。我还记得她递饭票给我时的模样，怯怯的。每次都会说，我吃不了，你帮个忙。很顾忌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我和英轩聊了起来。
英轩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的现在，脸上全是骄傲的笑。原来，她研究生毕业后，在单位报了一个道，后来干脆辞职，自己干。现在移居美国，飞来飞去的，成了空中飞人。
看着英轩不停地动着的嘴，我有一种陌生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那块小河中的沙滩。
我转头看大王，他静静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大王的情况我了解，毕业后没有再考，因叔叔的关系，进了一家小厂上班，近来厂子不景气，关闭了。大王就只得到处找工作，逮着啥活干啥活。
看大王一个人不说话，我怕他孤单，就没话找话地问大王，到这聚会是你定的？大王一听，满脸憨憨的笑，据他说，他找了好多地方都不满意，最后想到这，我选得不错吧？我点了点头，说，很不错，这里聚会最好，很多被岁月磨掉的东西又回来了！大王的脸上就有了些许的得意，他说，你还不知道吧？这是风水宝地！不信，前面不远，就是公墓。
大王这一说，我倒想起了刚才在河边的想法。
我对大王说，大王，你别说，我刚才还在想呢，在这里购一小块地，以后，百年了，我就跑这来睡着。你也来一个，我们在另一个世界也在一起。回头我对着小王，你也来一个？
英轩和小王正说到高兴处，她独特的笑声盖过了我的话音。我拍了一下小王，你也来一个？这有公墓，我和大王准备死后还在一起。
什么来一个？英轩问。小王回答，有人卖公墓。
英轩对着大王，你在卖？大王憨憨地一笑，英轩，你也购一个吧？
英轩一甩头，我呀，呀字的尾音窜起来，很高，在大厅里打了一个旋，然后停下来，抛出一句，我要，就把整片地全卖下来！话叮叮咚咚地落在地板上，好响。我看到大王的脸成了一张红纸。英轩别转头，又和小王说笑去了。
我和大王，面面相觑。
那跟哪呀？大王好一会才说。
我拍拍大王。
又和大王闲聊了一些时候，英轩说要走了，还要去赶飞机呢。大家站起来相送，英轩在车内频频地向我们招手，说，再见！车一溜烟往红红绿绿的灯光中开去。
望着车的影子，小王说他也要回去了。我问大王，搭我的车回去？大王憨憨的笑，说，等我一会。回转身，朝酒店走去。我叫，你回去干吗？
大王回过头，笑，我去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