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漠阑珊

二月初六，每年这一天我都会独自骑着马外出，直到第二日才回家来，这个规矩府中上上下下无人不知，不论这天朝中或家中有什么大事，都不例外，十几年来，无人知道我这天去了哪儿，干了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山中的一个小茅屋中喝一整天的酒，流一整天的泪。

壹
那一年我十五岁，我二哥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纳了好几房的小妾，可我这个年纪，别说纳妾，就连温饱都是问题，府中下人都只知大少爷和二少爷，却不知还有我这么个三少爷。
我娘在我八岁那年与人私奔了，从前的事我大多都忘了，却只记得我娘私奔那天头上带着的海棠花。我第一次看见阿娘那么开心，她笑着收拾衣服，第二天就不见了。
我的日子就是从那日起变得艰难，所以我格外讨厌海棠花，我甚至偏执地觉得，就是海棠花带走了我全部的幸福。
可最讨厌的海棠偏偏就出现在了我面前。她穿着淡蓝色的裙子，梳着简简单单的发髻，被人簇拥着，走进了府中，彼时我坐在屋顶上，看着爹热泪盈眶的抱着她。她局促而幸福地笑着，多么讨厌！我低头看着自己穿了好几年的旧衣服和好不容易偷来的点心，莫名的生气。
晚上，我爬上树看书，闷热的天气使我困倦，一不小心便睡着了。“喂！喂！你的书，这是你的书吗？"我被吵醒来，不悦地向下看去，蓝裙子的小姑娘光着脚，头发直直地垂下来，手里拿着我的书，可怜兮兮的望着我，我不知怎的，气竟消了一半，跳下来看着她，问她，"你怎的不穿鞋？”她笑嘻嘻地说，“我是趁那些丫鬟不注意溜出来的。”
“为何？”“我想娘亲了，可是爹爹说不准我出去。哼！他们根本不是好人，那些姨娘啊，爹爹在的时候她们都笑得像花儿似的，可是爹爹一走她们就骂我是下贱坯子！。。。。。。”我看着她喋喋不休的嘴笑了，蹲下来把她满是泥土的脚擦干净，她笑着道谢，“哥哥，你真是好人！我叫海棠，你叫什么呀！”我站起来摸摸她的头道，“高漠。”
她日日来找我。我原本想着她在府中住段日子也就知道我了，肯定也不会再来了，可这傻丫头却仍是缠着我，整日唤我“阿漠哥哥”，我嫌她烦，冷着脸赶她走，她委屈地拉着我的袖子，撅着嘴低着头，可爱极了。

贰
海棠毕竟没有从小生活在府中，性子直来直往，加之会些武功，府中自然是有人看她不顺眼的，她日日跑来我的废苑找我，更是让爹不满，我摸着她的头劝她，“日后别再来了”，可第二日却总又能看见一个一脸傻笑的丫头。
她总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我拿着书一脸认真，其实我总在听她讲话。哪位姨娘又瞪了她一眼，整日学女工好累，近日府中总有位陈公子来找她玩。。。。。。
终于有一日她真的不再来了。我在苑中等到了傍晚仍是不见踪影，想来这丫头也是厌倦了我这么个无聊的阿漠哥哥吧。
我一连心烦了几日，府中却一片喜庆，有人说，五小姐及笄礼那日，老爷有意将小姐许配给陈家的小公子。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真是喜事！
这便是了，她要嫁人了，怎么还会来？
半夜我睡不着，在树枝上看书，低头却见海棠一身盛装跑过来，她见到我似是很高兴，低声叫着我，我道，明日便是及笄礼了，怎的又偷跑出来？快回去吧。她淡淡的笑着，低头沉思了许久，突然跃身上树，拉着我的衣袖，阿漠哥哥，我不想嫁人，我喜欢你，不想嫁给别人。你带我走好不好？
我僵着身子，半响甩开她的手，冷冷的说，你我是兄妹，你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今日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你且回去吧，莫再任性了。
海棠抿着嘴看着我，我转过脸去不愿看她，却听到身后有人抽泣，隐忍万分，委屈伤心，她跳下树，“对不起，阿漠哥哥，我回去了。”
我终是一夜难眠。
二月初六，我做了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我在歌舞升平的及笄礼上，手持长剑，刺伤众多侍卫，拉着满是惊讶的海棠，翻墙而逃。身后成群的侍卫追着我们，我拉着海棠的手——生平第一次不想放开的手，逃进了山中。在山洞中躲避了几日，不敢下山。
她看着我满身伤口，像个孩子似的哭着，"对不起阿漠哥哥，我不该让你带我走的，这是个馊主意！"我摸摸她的头，笑着看她，不再说话。

我们在山中搭了简陋的小屋，生活了几月，日子过得辛苦万分，她把自己头上的金钗当掉，换了些米，我们终于像个平凡人。
我每日看书的习惯不改，日子久了，买不起书，我便不再看书。海棠日日出去，回来得很晚，我们却一日吃得比一日好，她买了一大堆书给我，笑的开心。我问她去哪了，她只道整日在医馆帮忙抓药。
我知道，她其实每日去武馆当活靶子，给人练身手。武馆中每天有不少有钱的公子哥，赏金自然多。我装做不知，每日忙自己的事。她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终于病在床上。
我提着药走在街上，遇到了将军府的大公子，情急之下惊了他的马，他险些丧生，幸得我及时相救，他看着我道，武功竟是不错，你救了我，不如到我府上做个侍卫如何？我想了想便答应下来，照顾海棠几日后，便进了将军府。

叁
我每隔几日便去看一次海棠，她的病渐渐好转，我放下心来。
大公子虽武功高强，却不知进退，被府中姨娘陷害，我为他出谋划策，除掉了那女人。渐渐得到赏识，在府中地位越来越高。一年后，大公子举荐我，我在朝中也谋得一个官职。
我终于有能力了解高家的消息，听说，高老爷年岁已高，而高家大少爷自小痴傻，自然不能继承家业，将来这偌大的家产自然是归二少爷所有了。无人知晓高家还有我高漠，即使我现在已凭着自己的能力在朝为官，爹仍旧不愿承认我。
夜里我潜入高府，想看看昔日的家，却不想在花园中遇到了二哥，二哥看到我很是惊讶，一阵冷嘲热讽，眼神里无不厌恶鄙夷，我忍不住争辩，最终打昏了他便走了。
第二日，高府传出消息，高家二少爷溺水身亡。

我爹终于想起有我这么个儿子了，他一把年纪，面对着我声泪俱下，说终究是对不住我，要接我回家。
我喝了酒，跑去找海棠，抱着她哭了，我说，我们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我二哥死了，我爹只能来找了，我总算扬眉吐气了！海棠终究是懂我的，她抱住我小声地哭，阿漠哥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陪着你，二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