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

第一章月下美人

“红杏深花……菖蒲浅芽……春畴渐暖年华……”绍严在绵软的唱词中悠悠转醒。
月上中天，深秋露重，他仅着中衣仰躺在天井的斑驳青砖上。他微屈手指，指尖沿着青砖上刻着的繁复莲纹游走，却使不出气力。
“雨过炊烟一缕斜……”
绍严的视线随着起伏的声线扑捉到矮墙左侧的屋檐，越过血色的纸灯笼，他隐约看见了一个姑娘，正咿咿呀呀唱着牡丹亭。
他终于勉力撑起身子靠上花坛：“漏了……”声音轻若蚊蝇。
曲调戛然而止，少女有些气急，辩道：“哼，我故意的。”
“咳咳……在下冒昧……”绍严捂着胸口吃力开口，“恕罪……”
“叫我一声姑奶奶，我给你治病好不好？”声音由远及近，少女一跃而下，清风似地就到了他眼前。
绍严不便移动，被迫和她鼻对鼻，眼对眼。
他悄悄往后仰了仰——“别动！我在给你看病呢！”
……
“在下可以动了么……咳咳……”
“噗……长得这般好看，竟是个缺心眼……”少女话音未落，足尖点过檐角，形若奔月。
“明天再来看你！”

第二章秋露凝霜

第二日少女再来时绍严正在温书，恰翻到“何日归家洗客袍”。
“呆子，你在看什么？”少女含着蜜饯，有些口齿不清。
她大大方方往书案左上角上一坐，两只脚凌空摆动，露出裙底的淡黄色绣鞋，鞋头是两只翩飞的彩蝶。
那彩蝶翩跹，煞是可爱活泼，一如它们的主人。
绍严瞥过一眼，心中作如是想，面上却不露，“只是随意翻翻。”他以左掌隔开砚台，怕墨汁污了少女的裙边。
“一夜不见，你倒像换了个人似的，昨晚是怎么回事？”她丝毫不觉得和两面之缘的人谈论这般私事有何不对，这份直白坦率使得乔绍严两鬓染笑。
“无妨，本是宿疾，发作一次就没事了，发作时看着凶险，也只是比常人受伤稍痛一些。”他收了诗集起身放回书架。
君兮原想问，比常人受伤稍痛是多痛？想来想去自己最疼的时候大概是被父亲施“家法”时。其实也没什么，家仆放了水，棍子打在身旁的褥子上，她哭天喊地都是装的，要说什么是痛，还真没法体会。……
“喏，晴远斋的糖渍杨梅。”少女伸出手，掌心是一粒沾了糖粉的蜜饯。
“才一粒？”绍严偏过头笑。
“嫌少就不给啦！”说着她双指轻捻起那小粒杨梅俯身送到他唇前，绍严微启双唇将之纳入舌尖，顿时甜腻的清香弥漫唇齿。
少女收回食指，伸出雀舌轻舔指尖的糖粉，看着绍严笑容灿烂，“很甜吧！”
“嗯……”绍严稍稍偏移视线，只觉耳根发烫。
“哈……”少女伸了个懒腰，找了半天从袖袋掏出一小团桑皮纸包，“归你啦！下次再来看你！”


第三章不在东墙

秋去冬来，北雁南飞，荼蘼花尽……
绍严怀里的桑皮纸团已经磨出了毛边，那十一粒糖渍杨梅倒一颗不少。
他从“忙处抛人闲处住”唱到“数声啼鸟上花枝”。
他从“酒泉子”翻到“渔家傲”。
少女却再没有出现。


第四章兰泽芳草

午时一刻，城外小树林，阳光正好。
却见一个月白儒衫的男子被一群护院团团围住。护院有五六人，为首的是个粗壮汉子，头戴褐巾，双手抱拳，甚是威严。
他朗声道：“先生想必知晓，我家小姐对先生倾心已久，此番我等受小姐之命请先生去家一趟，还请先生屈尊。”
儒衫男子也不吃惊，负手一笑：“某却不知此事。敢问，尊小姐芳名？”
护院头领道：“我家小姐便是江湖人称彩云仙子的箫彩云。”
儒衫男子抖一抖衣襟：“我倒不知何时何地与箫姑娘有过一面之缘。既然众位话已带到，就此别过吧。”
头领不怒自威：“先生是我家未来的姑爷，在下本不该失礼，只是小姐有言，定要将先生带到山庄，先生还是乖乖随我们走比较好，否则——”
男子抱臂一笑：“否则当如何？”
头领自腰间祭出一把三尺宽刀：“小姐说了，只不许伤脸——”
“啊秋！——”头领话音未落，被一声惊天的喷嚏打断，他正要呵斥，却听树上有人开了口，就在他们一众人马上方。他们将才只顾着和乔绍严对话，竟没有发现。
“花楼的头牌也敢自称仙子？怪哉，怪哉！”听声音说话的是一个姑娘，她的身形隐在硕大的树冠里，看不分明。
原来那箫彩云虽然早就被人称作彩云仙子，却不料近几年江湖上最有名的青楼“楚香馆”也出了一个自称彩云仙子的头牌。据闻其美貌不下箫彩云，一时裙客纷纷声名鹊起。故而彩云仙子这个“美称”对于箫彩云简直成了耻辱，大家渐渐的也就不敢说了。
乔绍严出现在江湖上才几个月，那头领以为他不会知道那档子事，因而又搬出了彩云仙子的名头，却不料在场的还有旁人，不由恼羞成怒。乔绍严是未来的姑爷不能骂，别人他可就不管了。
“你个小妮子不过是嫉妒我家小姐美貌，想必是个耻于见人的无盐女。”众护院哄笑。
而乔绍严自听见少女开口，便悄悄松了掌形，恢复负手而立的倜傥状，一言不发，没人发现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颤抖，泄漏了心事。
“——”众人只觉一阵香风拂面，再睁眼，树下已多了一人。
君兮身着百结衣，状若乞子，手持一根树叉，上面——插着一只烤乳鸽。她站在乔绍严身前，正好挡住头领的视线。
她转过身，围着乔绍严左右瞧了瞧，嘀咕道：“果然好皮相，换了我也舍不得下手呢。”
君兮打量着乔绍严，这方护院头子又嚷开了：“哪里来的小叫花子，爷爷的事儿你也管？还敢对我家大小姐出言不逊，看爷怎么教训你！”
他说完身形已动，一手破风刀虎虎生威，直冲君兮天灵盖，竟是一出手就是杀招。


第五章盈盈一水

君兮背对着护院，电光火石之间心生一计，正要出手，却被人拦腰抱起。一句冒犯还未落音，两人已在数米之外。
同时，护院头领的宽刀被打落一旁，嵌在树干上瑟瑟发抖，落叶满地。
在场之人无不色变，君兮也暗道好快的身手。
一不得手，先机已失。护院头领自知不敌，倒也爽快：“不知先生身手了得，在下献丑了。既已将小姐嘱托带到，还请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