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里住着一片海

1.
你知道吗，每一粒贝壳里都藏着一片海。

她说，这个秘密只能告诉善良的小孩。
小学时盛行男女同桌。我第一次和涂萱搭上话，她却趁着老师不在，假装午休给我讲了一个关于贝壳和海的故事。
然后，我纠正她，贝壳应该是一枚。一粒贝壳，哪里藏得下海。
“那红尘呢，也是一粒。”涂萱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看我，头发受压以后沾在脸上，这让我对于她五官的概念，多少有点模糊不清。
那时候我们才刚刚升上三年级，虽然我有幸和她成为同桌，可是，对于她所说的很多词汇，却并不能完全了解意思。
只是我知道，尘埃是一粒。一粒尘埃，是很渺茫的东西。
“贝壳要比尘埃大很多很多，还有，海比贝壳又大很多很多。”我想了想，也压着声音严肃地回答她，“贝壳里面，根本就装不下海。”

直到小学毕业。我和涂萱做了整整三年的同桌。她的确是个非常骄傲的女孩，从来不给自己任何后退的空间。可是，我们的关系却一直不太好。其根本原因就是我们同桌第一天对于海和贝壳的讨论。而我坚持认为贝壳里面，根本装不下大海。
只是，我的结论对于她来说没有半点影响。

涂萱是班上成绩最优异的人，她很聪明，也很漂亮。自小就多才多艺，芭蕾舞、琵琶样样精通，儿童节的时候我见过她登台表演，那一幕甚至现在想起来，也多少觉得有些过于成熟和惊艳。我知道，五年级时，涂萱就自学了初中的全部课程，我也知道，她在我们年级是个传奇人物，就连老师也对她的试题答案连连称赞。
我更加了解的是：我并没有她那样的优秀，或者说，平庸更适合用来形容我。
接连几次重点中学的预招生，涂萱都以每科接近满分的好成绩让预招的老师都连连称奇。而我，却一直勉勉强强，踩在招生的分数线上。
“徐若城，你还差得多。”她放下新的成绩单，甩一甩头发，瞥了我一眼。
有不屑，也有挑衅。
这个时候，我才清楚地认识到。其实我，才是那一粒，装不下海的贝壳。

我没有办法讨厌涂萱，即使是她那样贬低我。
因为，我从心底承认她的一切。她的一切，和一切。
六年级期中考试，涉及结业成绩。涂萱感冒了，数学考得差不多，就在桌子上休息，露着大半张答满的数学试卷。其中，刚好就有我不会写的一道题。
我当然没有那么正人君子，虚荣心一作祟，就不假思索地看了她的答案，并且填到了自己的试卷上。
这原本没有什么不妥，也是直到试卷将要发下来，我才知道，那道题几乎全班的同学都没有答出来。除了，涂萱，和我。
事情的发展开始有点不妙了。如果当时直接留白或者乱写倒是还好，只是已经自学了初中课程的涂萱，给出的是小学生完全不可能知道的答案——更重要的一点是，那道题其实是出错了，它本就没有答案。
就像我开始实施作弊这种行为的时候，试卷上的任何答案，就都失去了意义。

数学老师果然找到我们，不过，他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教育我。
“徐若城，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原来你是这样的一个孩子。”老师捏着涂萱的试卷，白纸的单薄上印着她的分数。没错，涂萱就算是带着病考试，分数还是比我高。“成绩差一点没有关系，但是任何一所重点中学都不会接纳不诚实的学生。你这次的分数，就作废吧。”
那时候，想要被重点中学录取，毕业的成绩也很重要。而这个毕业成绩，就与期中和期末考试挂钩。没有期中成绩，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重点中学录取。也没想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还想要辩解什么，眼前却一片空白。
完了，许若城，全部都完了。我想。
涂萱的行为很奇怪。她咬着嘴唇在一旁站了很久，终于还是出了声。虽然是颤抖着的，“老师，徐若城没有作弊，那道题目，前几天我们一起讨论过。”
“可是，你们其他的答案也很相似。”
“不可能完全一样吧。我和徐若城同桌这么久，我相信他。老师，请你也相信他一次吧。”
考试成绩出来的那一阵子，涂萱的感冒还没太好，她几乎是一边咳一边努力保持安静站在一旁听着老师教育我，最后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声音也还是透着几分虚弱。
就像是哀求一样。“老师，请你也相信她一次吧。”
我甚至都，不敢抬起头来看她。
不知道是一时兴起，还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作为优等生的她的这一番言论，确实从某种意义上拯救了被冠上“不诚实的学生”的头衔的我。因为老师最终相信了她，也没有作废我的期中成绩。
而在半年之后，刚刚踩着重点线的成绩揭晓，我才不得不开始明白涂萱那次为我撒的谎，从多大意义上是拯救了我。

也是在那时候，我认真地想。也许我该找个机会和涂萱和解。毕竟，男子汉大丈夫。
可那个机会却迟迟没有来。涂萱没有在市重点就读。她去了其他的初中。我猜，那大概是一座更加完美的学校。
这样也好。我想。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知道我的秘密了。

2.
就算没有相遇，也一样要学会独自面对。

有幸升上重点中学的我，还是特别平凡。
母亲告诉我，男孩子发育了以后，就会慢慢变得帅，也会聪明。然后，不经意地，我就想起了涂萱。早些年男女孩们发育的都比较迟，小学的时候普遍是又瘦又矮，排队出操的时候，只有她与众不同。站得笔直，又是在队伍靠后的地方，鹤立鸡群一般。那时候我就常想，这大概就是“成熟”的魅力吧。说实话，是有些羡慕和嫉妒。
初二那年我和班花陈晨同桌，云里雾里地，竟然爱上了音乐。随后，隔壁搬来了一位德高望重的琴师，据说是刚刚从民族大学退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母亲看我没事在家哼哼，也听信了学习乐器可以开发孩子左脑的话，硬是要塞我去学习古琴。
她说：“我家徐若城已经这样傻了，再不学点乐器开发一下，以后怕是连大学都考不上。”我没有办法系统地评价母亲，她是半个理性派，却有着浓厚的宗教信仰。
也是听说老琴师嫌弃我太蠢，母亲又是登山求佛又是托人送礼。她诚惶诚恐地带着我去了琴师家，攥着我的手，认真地对我说：“若城，快给老师磕个头，以后要听老师的话。”
我一个没准备好，“噗通”一声被按在了地上，满脸惊愕，顺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