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童话里，身体是一道彩虹

（一）
夜里突然下起暴雨，伸手去摸丈夫，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空虚。想起丈夫身在遥远的城市，就象想起一个悲惨的现实，除了引起愁绪，别无其他。很想叫丈夫留下来陪我的，可是知道他会用一双疲倦的眼睛看着我说：傻瓜，我这不都是为了赚钱养家嘛！这显然是个无比庸俗又坚不可摧的理由，我只能在这个理由面前变成一个心虚的女人，不敢再说任何傻话。就这样，甘心情愿地做了婚姻的傻瓜，独自生活着，忍耐着。可是总有一种可怕的沦陷的感觉会袭上心头，象这样暴雨不断的夜晚，电闪雷鸣，却无人可以拥抱。
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哭了，呆呆地在床边坐了半天。直到女友阿黛尔打来电话，说下午高塔美术馆有个美术展览，希望我和她一起去，并且强调一定要去，因为她要介绍一个朋友给我认识。
然后那天下午，就见到了轻川。第一眼看过去，只觉得他的眼睛特别亮，让人心惊肉跳的亮。他笑着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说：等你很久了，听阿黛尔说你曾经是美术学院的高材生，就急切地想见到你，听听你的意见。他说得那么恳切，让我一下子恍惚起来，有多久了，没有人这样在乎我的意见，没有人把我当一回事，他们只是理所当然地把我看成婚姻里的一个花瓶，装满灰尘。
看着轻川的画，我想起了自己从前在美术学院的日子，那日子突然美得不象话起来，映在轻川的画上，让我惊诧，好象第一次看到这些斑斓到糜烂的色彩。我想我简直被这些色彩重新洗涤了一遍，变得年轻光艳起来。
你觉得怎么样？又是那种恳切的询问，仿佛我的回答对他真的很重要。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说：很好。他就笑了，说要请我去喝咖啡。
和轻川走出美术馆的时候，被秋日的艳阳刺醒神经，我才想起阿黛尔根本没有来。轻川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认出我了呢？

（二）
后来阿黛尔打来电话解释她之所以失约，是因为突然被某个男人缠住了。同样是美术学院出来的，阿黛尔选择了做真正的独立女性，生活对于她是蕴藏着无穷宝藏的海洋，和她相比，我总是感到惆怅迷惘，当初怎么就选择早早地将自己嫁掉呢？我就这样一天一天乏味沉闷地过下去，直到白发苍苍吗？
说实话，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所以我总是期待着阿黛尔对我说一起去逛街吧，因为物质的欢乐总是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抵消精神的痛苦，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象是一种魔法，穿上新衣服，新鞋子，弄个新发型，就象变成另外一个人。
可是物质的欢乐是要付出代价的，提着一大堆东西走在人群里，很快就感到了力不从心。于是去咖啡馆坐下来休息。端来咖啡的人竟然是轻川，他实在太年轻了，可以在不同场合扮演不同的角色，我象羡慕阿黛尔一样地羡慕他，他们都是那么地活泼，那么地自由。就连他们喝咖啡的姿势都那么象，一种纯粹是感到自由的快乐才有的姿势。
我这样欣赏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在欣赏着我。阿黛尔早就说过她喜欢我，因为我一直很静，真的就象个花瓶，不吵不闹，很安静。而轻川呢，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得到过去，那时候我也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遇见喜欢的人，就抓住一切机会用目光捕捉。我感到他的目光的热切，竟然有一种孩子气的得意。
他热切地给我倒咖啡，点烟，然后热切地看着我，听我说话。后来阿黛尔就走了，某个男人打电话来叫她去。留下我和轻川两个人，我突然觉得气氛有点凝重，于是我说：送我回家吧！
路上经过他的工作室，他依然用恳切的声音问我：要不要进去看看？我说：好。
极其简单的房子，甚至是简陋的，而那些画使一切都变得迷人起来。我突然忍不住说：以后我可不可以常来？他拼命地点头，连声说：好。
我知道我们是要发生什么的。在这个情爱嚣张的时代，两个明显互相有好感的人如果不发生点什么，总象是说不过去，反而会让人更别扭。几天之后，在他的工作室里，他进入了我的身体。一开始丈夫占据着我的脑海，使我有点紧张，可是他温柔地抚摸我，我就一点一点地把丈夫的存在忘掉了，只觉得忽然有千万朵的白云飘进我的身体，翻滚，膨胀，燃烧，我用力地抓住我唯一可以抓住的年轻的身体，和他一起摇晃起来。

（三）
在秋天开始的时候，我还是备感孤独的。轻川的出现就象一个插曲，虽然知道会戛然而止，却还是忍不住快乐地微笑。我开始象孩子贪恋糖果一样地贪恋他年轻的身体，而他对于我的身体也充满一种天真的崇拜，他说我的身体就象彩虹，让他目眩神迷。我很喜欢他的这个形容，因为在插曲里出现的身体除了是彩虹，还能是什么呢？这插曲固然美好，但总归要结束的，这身体的亲密也美丽，也要消失。
因为要消失，所以拥抱的时候，会感到对方在用力记取你，在用力融化你。身体就忍不住豪情万长地释放出最深处的欲望，接纳着这即将消失的彩虹，吸收着即将消失的身体的幻觉，因为知道时间越往后越来不及。
在这种注定消失的幸福中，我们的身体绽放夺人心魄的光彩。当我们一起抵达高潮的时候，会象孩子终于在沙滩上堆起一个小房子一样快乐。这快乐如此单纯，仿佛看到彩虹挂满天空。这是不真实的，彩虹永远不可能挂满天空，可是和轻川在一起，我愿意做一个童话的梦，梦醒之后就回家。我不会耽搁太久，最多在做爱结束后一起喝杯咖啡，然后轻川送我出门，看着我消失。然后他也消失。
轻川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城市，象阿黛尔一样，虽然热爱自由，却也会有想要建立一个家庭的冲动。只是他知道我不能给他什么，除了给他身体的安慰，再没有更多。在事情差不多的时候，我们会将欲望隐藏起来，告诉自己彩虹要休息了。阿黛尔知道我和轻川的事，然而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我，走进这个洞穴，然后走出来。我们还是一起去逛街。只是每次去那个咖啡馆都不会再遇到一个笑容如美酒满溢的男孩。轻川消失得太好了，无声无息，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说明，就把那个曾经对我无限敞开的洞穴堵掉了。
他的工作室一直关上门，象是把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快乐都关起来了。每次路过的时候，都很想进去看看，却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呢？也许只是看看那些我们身体交汇的地方蒙上了多少灰尘。可是不用去看就知道的，一定很厚，仿佛我们的事情发生在很久以前。

（四）
秋天结束的时候，丈夫从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