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爱

她夜盲，因此特别怕黑，在黑暗中总是不习惯抬脚，而是一步一步的往前移，像盲人一样，伸出双手摸索。
刚下自习，走进校门外的一条巷子就很黑，她习惯性的开始她的夜路。从未想过要用照明灯，她始终相信，会有那么一个人，在等她，等她在黑暗中看不见的时候，轻轻牵起她的手，说，别怕，我在。每每这时，她就会无数次勾勒出那个人应该有的样子，浓眉，深眼，酒窝，虎牙。他不一定要很高很帅，但这四样必须要有。想着想着她笑了，总会有这样一个人的。
哎呀。很明显，她本来就看不见，再加上又在想别的事情，撞上别人了。
对不起。她抬头，微笑。
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在与黑暗对话。
不要紧。头顶上传来温润如玉的声音。
很长时间的沉默，于是开始继续，她不好意思将手在伸出去，单靠双脚速度便慢了很多。可是她总是觉得，始终有个人，在前方不远处，一直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
第二日，她打量着刚开学的新班级。
没关系。背后传来声音，她惊讶转身，看见他微笑着对旁边的女生说，那女孩子拘谨的想要帮他把不小心撕坏的书粘上。
不要紧。他重复一遍，然后转身，看到回头的她，然后，微笑。她暗暗惊讶，这声音，不就是昨晚上自己撞上的男生么？这世界，真是小的可爱呢。
这次看的清晰了，他不帅，没有帅气的脸庞，但是眉毛很浓，眼睛很深邃，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洁白的牙齿上嵌了两颗虎牙。她心目中的他应该具有的品质，他居然都具备了。
你好，我叫张可俊。他仍然微笑。
他的笑很能感染人，仿佛只要看到他的笑，浮现出虎牙以及颊上的酒窝，整个世界都会因此光亮起来。
你好。她竟一时着了迷，听他自我介绍，她忙回神。
他真的算不上帅，做多让人看了舒服而已，甚至微微有些胖。只一眼，她就记住他了，刻骨铭心。
时间长了，每每在那条小巷子里的时候，总有人在等她，却又不等她靠近。
张可俊。她轻轻唤出声。
他一怔，随即转身，给她一个大大的微笑。即便在黑暗中，她仍然感受到了他那阳光的笑。
他没有问她怎么知道是他，她也没有问他为何等她，仿佛彼此心照不宣，早已相识了千百年。
林小漾。他回。
然后，依旧是两不相干的走着。
那个，上次撞到你真是对不起。她轻语。
他听到了。不要紧，其实我跟你一样，在黑暗里，看不见。
同是夜盲的人，在黑暗中行走，寻找一个光明的栖息地，她突然宽慰的笑了，原来不是等她，同是因为，缺少一双黑暗中照亮前路的双眼而已。
林小漾。
恩？
以后这一段路，我们就一起走吧。
嗯，好。
再次沉默，别无他话。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一次，他突然停下等她，第一次并肩行走，他轻轻牵起她的手。
小漾，这段路，我来陪，好么？
她没有挣脱，这段路，这段黑暗的路，这段黯涩的青春，早该有人陪了呀。
在班上，他们是普通的几乎不搭边的同学，在路上，他们却是相互扶持，相互鼓励。他们说好考一所高中，上一所大学。到时候，就在一起。
从未说及喜欢，也从未说及爱，就这样淡淡的欢喜。
两年后的分班，不再在一个班级，她也从校外搬到了校内，不再需要走那段夜路。
林小漾也终于发现，自己是喜欢上他了，她向来大胆，并不隐藏自己的心悸，可是她的表白，却有如石沉大海般，不见了回音。她是那样坚强自尊的女孩子，于是丢下一切，准备迎考。
中考，她送他一支笔。他用那支笔，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省重点高中，而她，发挥失常，落到低他一等的高中。于是，开始天南海北，各奔东西。她尝试过联系，却不得不放弃。
再后来，高考，上大学。
她三年的努力再次付诸东流，心灰意冷，跑到烟雨迷蒙的姑苏古城，辗转反侧打听到，他在南京。
呵，苏州，南京，原来如此之近。
联系到他。
我是小漾。她说。
他先是一怔，随即问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就这样。她回，我们见一面吧。她说。
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好像是隔了一个世纪那么远，那么遥不可及。
还是算了。不等他回答，她抢先苦笑自嘲的加了一句，一如当年的表白一样，与其再等，不如就此结束。
他终究是不喜欢自己的，六年了，六年以来，她心里一直住着他，她以为他是喜欢自己的，也许就那么一点点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可事实并没有如此发展，他的的确确对自己没有感觉，他甚至撒一个谎，或者说道个歉都没有，而是将现实赤裸裸的展示在她面前。
她大哭一场，自此删除所有和他能联系上的东西，删除所有的记忆。她发誓，如果有可能再相遇，她一定会是一个成功气质高姿态的女性，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一年，她喜欢他，六年结束，七年伊始。
她不再投身于任何感情，将全部的花样年华，一心扑在了事业上。
八年后，她二十八。是她喜欢他的第十五年。
她忽然被邀请加入一个群，群名叫那年二班。群主说初一同学聚会。蓦地，她在群里看到了他的名字。自己算算，又是八年没有联系了，他应该成家立业了吧。不再多想，换了衣服化了淡妆前往聚会地点。
很热闹。大家都在谈论着自己的家庭事业，没有人注意到她。也许早就不认识了，当年学生气的她，现在既未婚，全身又闪烁着职业女性所拥有的气质。
隔着层层人群，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他。
小漾。他嘴角动了动。
这声音却一直传到她的心里，心莫名其妙的一紧。她透过人群，走了过去，他反倒拘谨起来。
你好么？他问。
恩，好。
他，好么？
好。她一愣，随即编了个谎言。
那你呢？她接着问。
恩，好。
她呢？
她刚刚告诉我，她很好。
说完他抬起头，却看到她别过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