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和他的鱼

在那个秋天，那个傍晚里，他路过超级市场，一个好喧嚣的地方。往回走的时候，他的左手里系着一根绳子，在绳子的另一端，一条鱼睁大着眼睛，张开着嘴巴。绳子在他的手里面，随着他的步子一摇一晃，就像钟摆一样。
他走在人行道上，路灯一字排开，亮着，光线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如果他有抬头看一眼的话，就会发现天空已经完全黑了。这不是一个好天气。他加快脚步，在闪电从天空划过的时候，亮光一掠而过，而惊雷尾随其后。没有走出多远，雨就瓢泼似的大了起来。
他慌忙寻找前方的路，并将右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如果此刻他的额头也有想法，必定是恨透左手拎着的鱼，他瞥了一眼鱼的大大的眼睛，暗暗发誓，回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鱼给大卸八块，然后或炒或炖。于是他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
他拐过了一个路口，拐过了一条街。他的褐色的大衣同他一起在雨中漂泊，被风阻隔，大衣的下摆向后飘起。从水洼中慌忙间踩过，积水被溅起，肆意飞扬。他停了下来，那个楼梯口，向里面看是一片黑暗。有好几秒钟的时间，他一动不动。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闯入了那一片黑暗中。周围渐渐静了下来，是因为雨变小了。其实风还是很大。
黑暗里，他的手摸索着往墙壁上轻轻一按，灯亮了，从门上面，昏黄的光线弥漫这个狭小的空间。然后他按下门铃，“啦啦啦”一连串的声音。他一连按了好多次，显然是有点急躁。但是门没有开，里面并无动静。
他不得不动手搜自己身上的钥匙。这做起来不是很容易，因为他一只手提着一条鱼，所以他就只剩下一只手可以用。他搜遍自己全身上下的口袋，包括大衣的和牛仔裤的，脸上显出很费力而又无奈的表情。钥匙终于找到了，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正打算把钥匙插进门锁里面的时候，门突然开了，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的嘴巴微张，眼前只是一条缝。从门缝里面看进去，是一个女人的半张脸。她的双眼朦胧，头发乱蓬蓬的，穿白色的睡衣。你回来了，她说，把手放在嘴边，然后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从门边走过。
他说，嗯。然后推门而入。一眼可以望见落地窗外的阳台，外面的雨点也是依稀可见。他把鱼放进厨房，然后走出。脱下大衣，从她身旁走过，往阳台方向走去。她坐在沙发上面，很投入地看着电视，只是眼睛有一点浮肿，或许是因为失眠吧，像是没有睡醒一样。
他用衣架把大衣挂起来，然后说，我买了一条鱼。她说，我已经吃过了。后脑勺微微动了一下，他只看到她的头发很长，有小部分披在睡衣上面。他走进客厅。她盘腿坐着，嘴巴自然地微张，很投入的样子。他朝她目光的方向看去。电视里面是一座大桥的情景，过往的车辆不多，一男一女在镜头前面。
女人的睫毛很长，右耳上的偌大的耳环被长发遮去了半边，她的嘴唇微翘，显得很调皮的样子。而在她的前面，是一个挺拔而又清秀的男子，只是一脸的茫然。女人被逗笑了，她抬头看男人的眼睛，那深黑色的闪着亮光的眸子。他们身后的汽车行人在不断加速移动，越来越模糊。镜头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是明确的。时间在他们的世界里停滞。
他为自己泡了一杯泡面，坐在电视前面大吃起来。他吃的津津有味，面条被吸入嘴里面。他说，这电视剧蛮没有意思的。她没有回答他，甚至一动也没有动过。男人不再说话，吃完碗面就走开了。他走向卧室的时候，她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长，跟随着他的身影，直到门在他的身后关上。
她又看电视看了很晚，很奇怪的是，自己一点也不觉得困。当她关掉电视的时候，推开卧室的门，他打着畅快的呼噜。她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躺下，然后盖好被子。抬头看了一眼窗子，风有点大，不停掀着窗帘。她关掉台灯。
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还没有醒。他走下床，穿上拖鞋。然后来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明媚，他忍不住半眯着眼睛。阳光停留在他身上，然后又穿越他的身体落到了床边。起来了。他说。站在窗户底下，伸开双臂，对着窗外的一片明媚世界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她没有任何回应。他连续喊了好几遍她的名字，而她仍然不醒。他觉得很奇怪，于是走到她旁边，俯下身子看她的脸。她的皮肤很白，睫毛很长。他觉得她是需要他保护的，她的脸上显出了吃力而又痛苦的表情。
怎么啦？他轻轻拨开女人散落在额头的长发，她的额头很烫，冒着细细的汗。他又一连叫了好几次她的名字，心里感到很焦急。她终于醒了，睡眼朦胧，而且一直嚷嚷着口渴，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很痛。他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他觉得她的身体很软，很轻。送你去医院吧。不用了，抓点药回来吧。
他在傍晚的时候，又路过了超级市场。他想起了自己昨天买的那条鱼。在往回走的路上，他在心里面琢磨，该怎么处置那条鱼，是炒还是炖，他有点举棋不定。突然又有闪电从天空中划过，照见他的脸，而且照见了路灯的灯光所无法照到的暗处。此次他显得很从容，不慌不忙。他打开伞，然后雨点就噼里啪啦地落在伞上。他从伞里面抬起头，只是看不到天空。
他又一次在楼梯口停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冲进黑暗中。他在家门口停下，灯亮了，显得昏黄而又温暖。他没有按门铃，掏出钥匙，然后打开门。房间里面，好像有一种久违了的味道。他像回到了从前，温暖在心里面弥漫开。他在卧室里头找到了她，像是找了很久，他因此而感到激动，她在被子里头，只露出乌黑而又绵长的头发。在他的眼里，她成了一条美人鱼。
她醒来，他喂她吃下感冒药。他让她乖乖躺在床上。但是她执拗着不肯，她要去客厅，要去看电视。很快，他顺从了，弯下腰，让她的双手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把她背起来，像是背着生命的全部重量，他和她的头靠在一起。
他要去给她做鱼汤，她说她并不饿。于是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电视。他觉得很开心，觉得这才是他该有的生活，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理由需要放弃。电视里头是大雨的场景，两个人在雨中不停地跑，举着手遮自己的头发。他去看她，两个人的目光碰触在了一起。他和她四目对视，然后他慢慢靠近，她闭上眼。他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他看她的眼圈，红红的。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他用手抹去她脸上的眼泪，她亲吻他的手。他和她开始接吻，很轻很温柔。却又像是有一种难以抗拒的，不顾一切的力量。电视没有关，里面的场景一直在跳动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