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想要忘记的事

我无法读懂那一份感觉。
那一个年龄，那一个背影，那一个画面，错杂着太多故事。泪，我想已经与他无关了，经历过，有太多的辛酸，缔造了太多的沧桑。
这段日子，漫长而漫长。每天望着窗外的太阳，用一寸一寸的目光度量。终于熬到了晚上，是夜，级室的灯亮得刺眼，在茫茫黑夜中犹为特别。我轻轻踱着步，双手环抱着几本资料书，默默哼着Jay的新歌。
“爸爸，我砌了一座大房子！”从办公桌旁突然蹦出一颗黑黝黝的“小西瓜”。要不是大老远就听到娇滴滴的声音，真会吓着我。奇怪，老班怎么带着小孩来上班？他难道不怕被领导看见，被处分么？脚不知不觉移了移，灯光恰好没照着我。老班放下手中的红笔，伸出手来，在桌边顿了一顿，缓缓落在那颗小脑袋上，几根手指在柔软的毛发上来回摸了一遍，收回来。眼帘低垂，视线大约停在了地上的某个角落。噢，桌角还露出一点点花花绿绿的颜色。那是我好久都没碰过的积木，都忘了那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小艾，你堆得好好看。”笑容太清晰，有太多复杂情绪，勉强还是可以被看得出来，“乖呵，再去弯弯，看能不能积出一架大车。爸爸还要改试卷……”
被唤作小艾的孩子也真是听话，他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了一下，又蹲下去了。我没看见他的脸。应该是一张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捏几把的小脸吧。
刚蹲下来，他又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蹭到老班身边，扯着老班的衣角：“可是，爸爸……我疼，我疼……”他真的疼，所以眉心有些打结了，脸上的表情歪曲着。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些。老班一下子紧张起来，把小艾抱上大腿：“怎么又疼了？小艾不哭，哭了会更疼的，乖……”疼，一种令人无助的感觉，一种令人无奈的感觉。我不知道小艾到底那里疼了，也不知道老班眼神中的无奈从何而来，但似懂非懂地躲在门外听了一大堆，有种想哭的冲动，不过在这个无泪的年头，眼泪是一种奢侈。脚移不开，思绪还在办公室里边，那一对父子。他的一只手搂着小艾，另一只手放在小艾肚子下一点点的地方。小艾很快就被哄住了，没有再吵闹，坐在老班的大腿上摇晃，给这个肃静的级室凭空添了一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带着沉重的罪恶感，轻轻走了……
又是夜，老班又带了小艾来学校。课间拉了班上一大票的特优生来级室瞎闹。小艾穿着件双色间的短袖衫，一条浅褐色的阔腿裤，现在最流行的皮皮鞋子。一身打扮，聪明乖巧。我站着的这一段时间，视线跟着他跑了好几圈，都累了。经过我身边时，忍不住抚了一下他的小脑袋。他抬头狡黠地转动着眼珠，一下子扑到老班那儿去了。
“爸爸，我想喝‘牛牛’。我肚子饿饿。”
老班抓笔的手明显颤了一下，刚才还在讲解的嘴似乎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有上下唇轻微动了动，又一下子醒悟了什么：“那牛奶不能喝。会吃坏人的。”
“我要喝，我要喝，我就是要喝……”声音带着些哭腔。小孩子就是这样。他拉扯着老班的衣角，两脚使劲往地上跺着，“爸爸骗人……”
“听话，不要喝。”微愠在他的脸上扩散。似乎周围的空气就因这个孩童的哭闹而凝住。这很奇怪，为人父这么多年了，对于一个小孩子的吵吵闹闹应该早就习以为常了吧，何必生气呢。
我实在在担心些什么，便弯下腰来哄他：“小艾乖，拿牛奶一点都不好喝。不要哭了。姐姐有好香的包子喔，要不要呢？”说罢，还向他吐了吐舌头。
“不要，不要！”那扯着老班衣角的小手越发使劲，更是吵闹得厉害，“爸爸骗人，姐姐坏……”
我们和别的老师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小王子”，一脸无奈。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让这个空间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这对父与子。
那几秒，似乎时间已经停住，地球也不再转动……
走在长廊，尾随着他们。我频频回头，惴惴不安。
“真想不明白，老班干嘛要打小艾啊？小孩子这样是很正常的啊。”
“算了吧，遇上这样的事，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也对。现在的牛奶还真是害人不浅的！”
“何止！听说老班还买了股票……”
“不是吧？有‘爹’没‘娘’的股票……”
叽叽喳喳一片，我傻乎乎地听着，魂不守舍地走着。
流年不利。
一个星期后——
“老班又带小艾来了。”
“早就知道了。这两天都有带来。不过都留小艾在学校医务室照看。”
“是喔，上次我有看见……”
班会课上，老班让班干们上讲台发言，自己却站在教室门口，背对着我们。班上的纪律有点差，后面的两个女生在小声议论。我也无心听班干总结，怔怔望着门口。
老班站在门口，外面，可以看到远处的几幢楼，几根直直的避雷针，一片绵延的青山。老班像古代那种愁绪万千的诗人，却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经历了多少，看透了多少，参悟了多少，在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