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的教具

梅林走出三年六班教室时，就没想着进去。这个班的语文老师李丽请病假三个月，梅林兼代了三个月语文。今天，李丽终于康复上班了。
前两节课是梅林自己班的课，她上得格外轻松、卖力——再也不用为了上好另一个班的课而节省力气。回办公室的路上，她步履懒散，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不同于上了讲台的专业化的诲人不倦。斜依在办公桌前，梅林瞅着大茶杯里饱满润泽的胖大海，继续微笑。三个月真可以改变许多，三个月前经常为一个班寝食难安，觉得天底下最吃力不讨好的事莫过于做小学老师；现在，只要专心带一个班，就要幸福得朝胖大海傻笑。
第三节课上了大约十分钟时，六班的班长请梅林上课。梅林问，李老师不是已经来了吗？问过才想这不是废话吗，跟小孩子有什么好说的。课堂上总不能没老师，她匆匆朝教室赶，小班长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这多半节课，梅林上得声嘶力竭，但总算把这节课的任务完成了。布置完作业，她让几个班干部去请他们的老师。好几个嗓门同时激动得大喊：
“找了，办公室不在！”
“一定到别的办公室聊天了，几个月没见同事，话一说高兴就忘了上课了呀！”梅林想起因过分投入工作，累倒了的李丽好像不大可能忘记上课这头等大事。
上课铃响后，派遣队陆续回来，一个个苦着脸。梅林不用问，继续上课。然后放学，然后等到下午上学，梅林找到教导处，主任答复说李丽顶别班的缺了，这个班你继续带着。梅林嗓子忽然疼起来，她张嘴说不出话，主任说，反正就一月，谁带也一样。梅林说不一样，李老师来了就该带她班的课，学生都等着呢。教导主任的话硬了，说该谁带不该谁带，不是你和我说了算。梅林说那我就先把课给你交了，谁说了算，让谁给我说。
梅林一出教导处，眼泪就决堤了。下午自习，是六班的课，梅林决定不上，她也不能去，眼睛桃子似的。她班的作业，都是打电话让数学老师代布置。门外又想起了六班班长的报告声，同事打开门，说去，找教导处要老师去，梅老师不给你班带。吓得那男孩撒腿就跑。过了会儿，梅林拿上书走，同事后面喊什么，她没听。
走近教室，里面非常安静，梅林想，是不是有老师在，会是谁呢？贴着墙角看，不见人；从窗玻璃望进去，还是没人。门大开着，梅林走上讲台，把要朗读背诵的要求写黑板上，就趴讲桌上批阅作业。细碎的朗读声渐渐响起，星火燎原似的，越来越大，后来简直震耳欲聋，震得梅林的泪水又要涌出来。她变换着姿势，抑制泪水。目光无意中落到学生间，每次都能发现迅速逃开的目光。背诵的声音还会猛的高上一截。这样，没多久，他们稚嫩的嗓音会喑哑。梅林拍拍手，朗诵声马上停止。迅速看梅林一眼，然后盯着课本看，不约而同的心事沉沉。梅林组织他们订正练习册上的作业，她在行道里来回走着，心情平静下来，不时检查作业，看到他们格外用心写的字，看到他们整齐划一地举起的胳膊，听到他们洪亮积极的回答问题……眼眶忍不住又酸。以前，这些表现是她这个临时的语文老师反复叮咛、威吓，都很难达到的要求。
第二天早晨，日记本交得格外齐全。大部分日记内容相似，有些连话语都差不多。这些八九岁的孩子写到：“梅老师，别伤心了。我们把李老师气病了，她病好了，校长让她带别的班，是怕又把她气病。梅老师，希望你给我们带，从现在起，我们决心好好学习，不惹您生气。”
梅林的泪珠又滚落下来，她微笑着抹去，想这真是特殊的教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