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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一)许多年以后,望着那一片业已秀穗的稻禾,已有蚱蜢翔在波峰之上了,赭褐色的翅翼,上下翻飞,像是飘漾的苇絮。来自山谷里的清风,吹晃了疏叶间凝滞的一盏夕阳,我站在树下,听见薄若蝉翼的阳光就在耳边扑哧作响
(一)
许多年以后,望着那一片业已秀穗的稻禾,已有蚱蜢翔在波峰之上了,赭褐色的翅翼,上下翻飞,像是飘漾的苇絮。
来自山谷里的清风,吹晃了疏叶间凝滞的一盏夕阳,我站在树下,听见薄若蝉翼的阳光就在耳边扑哧作响,那些消淡在岁月里的记忆,恍若隔世的记忆,又历历如昨……
“毛子,回家哩!”
“毛子,回家哩!”
我恍忽扶正自己的思想,蹦着跳着跃进大庭口。
母亲领着个江湖算士进了家门,接着,一边乐呵呵地倒递茶水,一边扯猪肠似的谈唠宅门风水。
算士手里托着一只鸟笼,两只羽翼灰褐带白点的鸟儿在里面吃食。
我说:“是八哥吧!”
算士护着鸟笼郑重地说道:“是百灵鸟,会给人算命的哩!”
算士拉长了脸,脑袋活像一个发蔫的红枣。
母亲慌乱地捂住我的嘴: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孩子,你看着给他算一卦。”
“你是一棵摇钱树啊,只是长在石缝里难扎根,只要……”
算士指着我的天门,闭眼,神色幽远地念道,母亲专注地听着,而我却满心叹羡地盯着笼子里的鸟儿,出了神。
真稀罕呐!
那年的初夏—我的七岁之末,八岁之始,母亲把我送到了外婆家。
于是在此后的两年时光里,我看见那两扇高耸的木门如何剥落了刷匀的紫漆,又如何泅染上一层鲜艳的苔绿,还有进出其间的外公外婆又是如何把生命的重量一点点揩在了门槛之外,最后只剩下荏弱的身躯,脆薄的微笑,像纸张一样,一擢就破。
(二)
嘴里嚼根纤细的狗尾巴草,躺在一方青草尖上,看着远处的黄牛在认真地倒嚼,天空中云块与云块间来回切磋,磨合、消亡,听着耳边牛蕨羊蕨生长时窸窸窣窣细胞分裂的声响,静谧而又飘忽。
沉浸在眼前这个天圆地方的世界,潦草了一下午,直到劳作的外公直起腰板发出几声“咔嘣、咔嘣”舒耳的声响,已是暮色四起的时候了,夕阳衔山,晚烟萦村。
“外公,回家吧,日头落了哩!”我撅着嘴皮,朝着外公撒气,外公放下镢头走过来,笑着刮了下我的鼻梁。
“咱家的毛子,生气啰,红红的脸蛋像日头,密密白白的牙儿像月亮!”
下了山,溽热的夕阳已经淡去,五彩的霞光如密如织地流泻在天边的尽头,并引来一条金色如练的溪流,外公放下镢头挽起裤脚,任由湍急的河水舔食着脚丫里的泥垢。
远远地望见家门口围满了人群。
外公显得有些紧张,竟然忘记了搓脚丫这等快意的事,便牵起我的手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
(三)
外婆呆坐在木条凳上,果核般的脑袋歪向一方,苍白的脸色像迸裂的莲子,小姨哭穷了立在一边。
“妈,你就是偏心,你就是心疼大姐的孩子,我也是你的女儿,你就不能帮我照料一下孩子,好让女儿安心出去打工吗?—女儿在这给您跪下了。”
说着小姨扑咚一声跪倒在水泥浇筑的空地上,颓败的脸上,泪水横流,一绺油油的黑发贴在嘴角抽泣的声音、协奏着锁骨的上下震颤。
我狠命地揪住外公的衣角,望着外公眼角的微型折扇,缓慢地张开又收拢,我的身体不禁筛糠般地发抖。
“女儿,你是要我的老命啊!你是要我的老命啊!”外婆哭着摇着头,脑后的抓接髻突然散落,宛然怒放的大白花。那张经日月销蚀的果核般的脸上,一条条褶子,因为光线的暗合,而显现出深深浅浅的幻像。
一旁呆立的外公猛地冲上前去,举起小姨的自行车,吡着牙,一狠力就把它扔进了流经门前的溪水里。
“你给我滚回去!”说这话时,外公紧闭起腮红的双眼,好长一会儿才缓过来,搀起外婆一步步走进庭堂的深处。
而我痴傻地趟进清凉的溪水里,吃力地将自行车推上岸并停在小姨的面前,小姨用手撑起双腿站立起来,瞪着白眼一手把我推倒在地,我便嚎啕大哭起来,周围的人群也就一哄而散,回家各管各的炊烟事了!
(四)
当岁月像燎原之火,一把烧过外婆的生命之躯,哀痛成了零落成泥碾作尘的记忆,我一直不敢相信,人的思想网络,仅仅只需要一口气的维系,而身体发肤,甚至是血液神经只是表层包装。
我哭着抓住外婆槁如树枝的手掌,凹陷的双眼,透射出幽邃的生命之光,像是漆黑夜里的塔灯。
“外婆,你快快好起来吧!毛子答应从今以后不再惹事了,叶思的屁股我不会去捏了,我也不骂林小燕的妈是疯子了,外婆,你快点好起来吧!我一定做回个乖孩子。”
外婆缓缓地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打抖地在我脸上来回扶摸,为我掰去刚刚滚落的泪珠,枯槁的皮肤,黏裹着条条突兀的青筋,似瀑涨的河流,缓缓流经我的脸颊。
“女儿呢,女儿来了吗?”外婆的眼角已是泥泞不堪,呼吸犹疑了再犹疑,霎那间,河水被冻结了,塔灯也熄灭了,床头边坐着的外公猛地吸进一口旱烟,烟筒里盛满着红艳艳的火星。
“来,外公牵你出去!”
外公轻轻地把外婆的手重新放进被窝,并把遮住颈脖处的被边压实,最后微微地把被子的四角展平,解下蚊帐。
转过身,两脸颊深深地凹陷,又是猛烈的一口旱烟,苍老的黄烟,悠悠地吐出,冉冉地升起。
外婆的棺材被安厝在大庭中央,粗壮的木材,均刷着一层油油的劣质漆,晦暗的光线交织在这个沉寂的世界,熟稔地祷念着有关生与死的话题。
左邻右舍都来了,忙忙碌碌地准备着人死的后事,时不时会有人向外公唠叨:“该叫孩子们回来啦!尸体快要发臭啦!”
外公木然地坐着,嘴里叭嗒着叶子烟。
晚上,光线如织。
“外公,洗脚!”我捋起袖子,一把抹去脸上的汗珠,溅湿的衣脚贴在身上,泅出一片肉色。
外公发饧的双眼略显微红,许是想到了外婆,原本这些事都是外婆包圆了的。
“老头子,洗脚哩!”
“老头子,洗脚哩!”
外婆端着水盆,板实的身姿,玄青色的碎布衣,笑颜清澈如水。
夜里滚雷连绵,不久便下起了倾盆大雨,煞白的闪电蜇伏在窗棂外,带着一种对生命的索要,嗔视着我的身躯,锃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