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情人

从小学到高中，我跟黄玉皇都是同窗，在县中住校的冬天里还同过床。我俩太熟了，就跟不用数就晓得自己有几根指头一样。后来，黄玉皇考上了淮安农校，毕业后分到乡镇，一步一步，做到了现在的县长。
我敢肯定，黄玉皇的官位不是跑出来送出来的。这次市委书记落马后，淮安官场发生地震，书记在位期间提拔的27位副处级以上干部，有的进去了，有的降职了，有的被诫勉谈话了。
黄玉皇是在落马书记的手里提拔为副县长的，如今不降反升，做了县长。
他既没有特殊背景，智商也是一般，凭啥官运如此亨通？
今天，我突然想起了黄玉皇一个与众不同的特质：不贪女色。
他亲口对我说过，他这辈子一个情人都没有。
我不信，他就给我讲了“半个情人”的故事。
那是工作的第二年，黄玉皇在凌桥乡做科技助理。有天晚上，天下大雨，乡党委赵书记把在食堂吃饭的几个人叫到一个桌上喝酒。酒酣耳热之际，赵书记说，我问你们一个问题，敢不敢都说实话？大家纷纷举起拳头说，敢对党旗发誓，绝不撒谎！
你们有没有情人？赵书记说，我先表个态，我有。你，马书记先说。
马副书记脱口问出，我也有。
赵书记目光看向下一个人。
吴副乡长说，我有两个。
宣传委员陈小淮说，我有一个。
农机站于站长说，我有两个半。
大家都笑。
于站长认真地说，那半个，是表面工作都做了，就差最后一步，打算明晚深入她家里，打通最后一道关卡，敲定情人关系。
在座的另外两个人，也都说有。
最后轮到黄玉皇了。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吭哧了半天才说，我没有。
没有？大家先是一愣，随后哄闹起来。有人骂他是伪君子，有人要灌他两碗酒，有人说应该扣他半个月工资，还有人建议让他就在李庄村蹲点一辈子。
黄玉皇诚惶诚恐，羞愧难当，恨不得一头钻到桌肚底。
于站长笑道，你还科技助理呢，我看干脆把“技”字拿掉，就叫“科助理”吧！
陈小淮受到启发，突然站起来说道，我提议，不如现在就把他那男人的玩意割掉，放在他身上也是浪费！
同意！四个比较年轻的乡干随即上来，七手八脚，把黄玉皇按倒在一条长凳上。
黄玉皇哇地一声就哭了。
好了，好了！赵书记哈哈笑道，不要闹了，我们继续喝酒吧。
黄玉皇哪里还喝得下酒，一个人抽抽噎噎冒雨跑回了宿舍。
第二天凌晨，赵书记起来上厕所，门一开，看见黄玉皇耷拉着脑袋站在面前。
起这么早，有事？赵书记揉着眼睛问。
黄玉皇低着头说，我是来向您认错的。
咋了？
我昨天说假话了。
啥？
我有半个。
啥话呢？赵书记眨眨眼，小黄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黄玉皇擦了一下眼睛说，昨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没好意思承认。其实我有半个情人，她是李庄村的，我蹲点就住在她家里。
赵书记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啊你！昨天那些都是酒桌上的玩笑话，你还当真了！谁有情人啊？我没有，大家都没有！
我——
算了，不跟你讲废话了，我急了！
赵书记急匆匆赶往厕所，解决了内急，回来一看，黄玉皇还站在门口。
还有事吗？
我想说真话——
好吧，你进屋慢慢说。
黄玉皇进了屋，说，赵书记，请您相信我，这回我说的全是真话。
嗯，说吧，赵书记打了个呵欠。
黄玉皇说，那女的叫何晓娟，十九岁，在县城酒店当服务员。上个星期四的早晨，我一觉醒来，发现她睡在我身边。
赵书记睡意顿消，欠起身子道，哦，继续说。
黄玉皇说，我当时吓了一跳，赶紧翻起身，她也醒了。我就问，你怎么睡我床上了？她说那本来就是她的床，是我睡到她床上了。我就赶紧找衣服穿，她把我衬衫拿过去，说我都没怕你怕啥呀。
快说啊，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
做了呢？
没有。
真话？
嗯。
赵书记松了一口气，说，那你咋说她是你的情人呢？
黄玉皇说，是半个，跟于站长的那半个是一样的。赵书记问，摸了？黄玉皇说，是她摸我的。赵书记问，摸了哪里？黄玉皇说，脸。
别的地方没摸？没有。亲嘴了？没。
人漂亮吗？
有点像刘晓庆。
赵书记站起身，低头踱步。
黄玉皇慌了，说，赵书记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她。
我是要调查一下的，赵书记严肃地说，你马上就去县城找她，带她来见我。
那天下午四点半，黄玉皇把何晓娟领进了赵书记的办公室。第二天，他就从蹲点的李庄村撤回了乡政府。
此后，黄玉皇跟他的半个情人只见过三次面。
第一次是路遇，在2000年的春天。如果不是何晓娟停车跟他打招呼，黄玉皇根本认不出她了。何晓娟当时已是县地税局副局长，她问，还在凌桥乡？黄玉皇说，是的。啥职？啥也没有。不想进步？想进，进不了。咋不去找赵书记？他是县委书记了，攀不上。
说了几句话，就分手了。几个月后，黄玉皇调到宋集乡做了副乡长。
2006年夏天，黄玉皇带女儿去市新华书店买中考辅导书，碰巧看见何晓娟也带着儿子在买书。那时，何晓娟是市建设局副局长。
看着何晓娟儿子的脸庞，黄玉皇忽然问道，听说赵市长这次能上？何晓娟朝周围看了看，轻声道，有可能，你呢？黄玉皇说，挪了几个乡，还是副的。何晓娟说，有啥想法？黄玉皇说，想进城。
也就讲了那么几句话。当年年底，黄玉皇当上了县农业局局长。
第三次是去年年底，我跟黄玉皇一起去市一院看望他住院的母亲，上电梯时遇到了已是市政府副秘书长的何晓娟，两人只来得及问了各自孩子的情况。
出了电梯，我问黄玉皇，刚才那位就是你的半个情人吧？
黄玉皇显得很兴奋，步子迈得很大，说，保国，我有预感，我还有可能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