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酒

烈日高照，一辆红色跑车招摇飞奔。十字路口右转道，前方自行车始终不紧不慢。跑车狠按鸣笛，对方聋子一般，速度依旧。司机火了，开门，大踏步走过去，拦住自行车。额头上两眉间一个王字疙瘩。“你他……”对方回过头，双方对视。绿灯亮，后面的车辆堵住了，滴滴乱叫唤。
大牛看对方太脸熟，粗口没爆成。对方也在看大牛。然后笑了。大牛猛地一拍对方，“马哥！！”对方呵呵笑着。马哥变化太大了，头发白了不少，黑了，啤酒肚没了，鱼尾纹添了。大牛，膀大腰圆，双下巴，短粗脖子上金链子刺眼，小眼睛，缸子头，活脱脱一头斗牛犬。马哥热情地招呼大牛，两哥们进入了一小区。“咦，嫂子不在家？”大牛险些没进去，门太窄。马哥不吱声，倒茶，递烟。大牛一脸的困惑。马哥只是笑，示意对方喝水。“马哥，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吧。是不是四年前让人抢了？”马哥的住房狭小，一厅一室，没有阳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洗衣液的味道。桌椅倒是挺干净，马哥把书叠放好，坐下，清了清嗓子，“你嫂子走了，离了，我一个人。”大牛愣了，大笑，渐渐地变成干笑。马哥没有笑容。大牛掐了烟，咽了口水，挺直身子。
马哥不笑的时候，是别人倒霉的时候。大牛有点紧张。马哥当年是个厉害的主。垄断市内水泥产业、建材、超市连锁、夜总会，还有一个啤酒厂。挥金如土，出入保镖跟随，前簇后拥，土豪的事儿干尽干绝了。马哥的律师换了一批又一批，法院的传唤单没有消停过。他像是个哪吒，整个城市如同一片海。街头巷尾疯传：本地有头马，无理无法，有钱吃香喝辣，天不怕地不怕。
如今，马哥太让人费解了。大牛跟随他好几年了，可以穿一条裤子。马哥手一挥，“走，到我的店里看看。”大牛傻了，这分明是个童装店嘛。不过，不简单。马哥的店很大。三楼三区。一区童装，二区孕婴产品，三区做娱乐园。娱乐园位于地下，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热闹得很呦。
很快到了晚上，两位老友索性到大排档耍一耍。点了凉菜，上了冰啤，大牛嚼着鸭爪，吧唧吧唧，满嘴油光。马哥要了盘苦瓜菜，细细地剥着虾尾。“马哥，你咋不来一瓶哦？”马哥摆了手，“早戒了，烟也不抽了。”大牛回想起马哥叼着大雪茄那股拽劲，羡慕味道尚存。“嘿，马哥，我这五毒教主帽子摘不掉喽。”马哥看了眼前大汉一眼，笑笑。突然，手机铃响起，大牛，抓了把餐巾纸，抹一抹，“喂，宝贝，你哥在外跟好兄弟吃饭哪，呆会回过去，咱们KTV不见不散！”马哥提醒大牛，“酒驾麻烦大哟，打的去吧。”“不急不急，咱们好不容易见回面，晚上交警不会逮着咱，赶上了，老子推着车走，这不算酒驾吧。”马哥大笑。
酒足饭饱，打着响嗝，“唉，马……哥，你啥时戒……了酒，告诉小弟好法子，你看我这肚子下……不去。呃。”马哥看着大牛的脸，长叹了口气，“想听啊，憋久了，我说。”“那是六年前了，我当时老样子，整天揣着钞票瞎闹腾，多亏你嫂子贤惠，没有埋怨我半句。起码我还知道回家，起码回家时还有宝贝女儿让我亲亲。”马哥摆弄手里的酒瓶盖，“我争取到了一泡大生意，搞了个大排场，选了家五星级酒店。几个能喝能嗨的哥们我都拉过来。正是冬天，一群人比饭量、比酒量，比脑子好使，你嫂子电话不断，催我回家，外面大雪。几个老弟怂恿，要和我打赌，看我敢不敢关老挂婆电话。为了顶面子，我关机了。那席饭，吃了很久，我不知道怎么出来的，不知道饭费多少，不知道谁帮我启动了车子，也许是我自己。我头昏脑涨，脖子不听使唤，眼皮上下乱跳，胃部火辣辣的。车子走走停停，左歪右斜，我急了，猛加速。我像是坐在云彩上，脑子里拼命回忆饭桌上的话，支离破碎的，浑身热腾腾的，我确实醉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打开了窗户，冷气袭来，我清醒了一点。我睁开眼，突然前方冒出个小姑娘，路灯摇曳，小姑娘红色羽绒袄，接着就消失了。似乎她在我耳边嗡了一声，我不懂什么意思。”马哥扔掉了瓶盖，手开始抖，大牛咽了口唾沫。“我到了家，听不清楚老婆说了什么，直接倒在羊绒地毯上。这事过后，我转掉了生意，和那些哥们断了来往，你嫂子和我离了婚。”大牛睁大了眼睛。“这六年来，我折磨我自己，虽然生意照做，也是起早贪黑，不想给自己歇息的机会；晚上一个人睡很痛苦，常常渴望做美梦，如果当初不喝酒该多好。我揽下附近的商场，改做童装和娱乐场生意，每年人气暴增时节我也跟着高兴。看见那些孩子们我既高兴又痛苦，我不想逃避，这也许是你马哥惩罚自己的最好方式。我好久没有吃肉了，今天真的得谢谢你呀。每一次心里想开点不知道是祸还是福，想开了，自己恨自己，想不开，又怕熬不过，便宜了自己。”
大牛不吱声，手机响了，他赶紧挂掉。“何必关机呢，当初觉得自己很有男人味，挂了电话，谁知女人疼自己，领着孩子站在小区楼外等。我说红色羽绒服怎么那么熟悉亲切，女儿认得我的车，高兴跑过来，老婆追不过，在那大喊大叫。”
马哥面部扭曲，红红的眼睛。“那是……我的亲生女儿呀。”
大牛把车钥匙给了马哥，打了的回了家。他删了叫宝贝的号，关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