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墨记异之镜圆

1
红木梳妆台上，搁着一面铜镜。
镜面略显古旧，但却流溢着丝丝清凉。八月的晨已恍惚着沁人的冷意。淡薄的日光在格子窗边迟疑片刻，终于透窗而入，落到铜镜之上。
那一刹那，我看到了铜镜里有白色的影一闪而逝。
之后，铜镜归于静默，将驻留其上的日光一一驱逐。
铜镜依旧是那面普通的镜，不言不语，与红木梳妆台融为一体。
我喃喃说，夕湮，是你吗？
我轻抚额头，手指上的凉意轻染到额间。我苦笑，怎么可能呢？许是我眼花了吧，那仅是一面普通的铜镜，怎会有白影闪逝。
但夕湮究竟去了何处？我扶着隐隐做痛的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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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是什么时候遇到那卖花女子的？
那日我去集市上卖柴，暮色四合时挑着空担正欲归家，在集口，我遇到了那卖花的女子。她穿着素洁的白衣，暮色在她身后快速聚拢。
她用手拎着嫩柳枝做的篮，一簇一簇的花自篮中冒出，盛放在她胸前。
素衣女子与花皆笑，她说，买枝花吧。
我不答话，只欲低头挑担越过卖花女子。夕湮在家等我，我暗暗地想。
越过卖花女子，行了几步，我又回头。
卖花女子亦回头看我，她只淡淡的笑，暮色在她的笑容里聚散不休。她说，买枝花吧。然后自木篮中取出一枝白色的花说，此花名为七夜百合，我想你娘子会喜欢它的。
夕湮会喜欢这枝花吗？我心动。
那白色花朵在暗淡的天色里依稀闪着星星点点的光泽。光泽之上则是卖花女子的笑，淡淡的，却与暮色揉搓着融成一份诡异。
夕湮会喜欢这枝花的，我心头一热，回转身走上前，从兜中取出一枚铜钱递与卖花女子，然后接过那白色的花。
我拿着花走出很远，依旧可听见卖花女子的笑，穿透距离将我团团围裹。

拐过山脚，便看见竹林下那处木屋。
清寂的烛光踏破暮色抵达我面前，照得白色花朵一片妖娆，星星点点的光泽里似乎那卖花女子的笑声又起，淡淡的，却无处不在。
我走近木屋，放下空担将白色花朵藏至身后，推门而入。
夕湮，我轻唤。
坐在烛光下的女子回身向我笑，笑容纯净若清晨的阳光。
我将花枝从身后取出推到她面前，说，夕湮，你看。
夕湮笑容凝滞，她看着白色花朵长久地不语，眉向上锁起。
我亦愣住，轻声问，夕湮，有何不妥吗？
夕湮恍惚地伸出手接过花，喃喃说，七夜百合。
我微感惊讶问，夕湮，你怎么会知道花名？
夕湮将手中的白色花朵弃到地上，用脚狠狠踏了几下，忽用手掩面低声哭泣，她说，难道她已寻来了吗？
我心神慌乱，上前用手抱着哭泣的夕湮，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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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夕湮便是在那一夜消失的。我凄然地想。
那夜夕湮哭泣了很久，我问原因，她却始终不言语。拉她在床上躺下，我陪在旁边轻声安慰。地上那残败的花朵依旧耀目的白，星星点点的光泽。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想不明白。
许是过于劳累，夕湮停止哭泣后，我竟昏然入睡。
那一夜斑斓的梦在枕边起伏，凌乱的景象一一入梦。
梦中，初见夕湮的情形复现。时光追溯至七年前，那场淅沥的秋雨。其时尘世战火纷乱，我与族人避祸于深山古寺。
古寺藏于群山之后，松林之间。曲曲折折，极难寻觅，是我入山砍柴时偶然间寻觅到。古寺中尚有一位修行的灰衣僧人。
僧人看着我从松林中荷柴而出时，微微地笑。
他说，既然你已来，我也应去了。我莫名，只是回应着他的笑，微微点头。
他默默看着我，偶尔笑偶尔叹，最后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递与我说，镜赠有缘，有些旧事就请施主替我了结吧。
我伸手接过铜镜，尚未细看。僧人又说，施主日后若遇到认识此镜之人，便替我告诉她一声，万千镜花，皆已成空。说完，灰衣僧人挥挥衣袖，出了院门，穿过层层松林不知去踪，仅留淡淡笑声在松林间播扬。
我在古寺中静立片刻，忽从心中升起一份喜悦。那僧人说什么，我并未细听，但却真的喜欢这处古旧的寺院，鸟鸣于松间，溪流于石上。
后尘世上战火频起，波及无辜。我便引着族人入古寺匿藏。

见夕湮是在一片秋雨之后，我入寺后深林，去寻觅可食用的山果。
在一川瀑布边看了一身白衣的夕湮。她闭着眼自瀑布上顺流而下，跌入山涧，然后随溪流又漂至我面前。我看着若一截浮木的她，在飞流的瀑布中白衣胜雪，黑发飞扬，跌下却无半点伤痕。她就那样闭着眼浮于我面前的溪流上。
夕湮是鬼魅，抑或仙人？
我并不多想，只是将她从水中抱出，抱回古寺。三日后，夕湮睁开眼，她定定地看着我，突然笑靥如花，她淡淡说，你便是与我有缘的人？
自后，她便随着我寸步不离，我去砍柴，她亦去，我去摘果，她亦去。紧紧随在我身后，我转身看她，她便向我笑，笑容里片片白色的花朵盛放。
我问她来自何处？为何日日地随着我？
她嫣然笑，说，我顺结心川而下，遇到的第一人便是与我有缘的人。我日日随着你，便是等你说一句话？
我气结，问，何话？
她说，你说你要娶我。
手中的斧当啷一声掉下，我站立在那里，良久无语。只是面容上有若火的红。
而我娶夕湮之时，是在尘世战火熄灭，万民重归于旧村之时。我一一送走族人，然后携夕湮在山脚下结庐而居。
时光便静伏在入山砍柴，进集买卖，以及烛光里对着夕湮的笑颜之间。
如此七年，我未问夕湮来历，只是静澹地与她共度尘世平和的时日。

4
纷乱的梦境结束。我醒来时，夕湮已失去踪迹。
枕边犹有她的一两丝秀发。我四处寻觅，古寺，竹林，集市，一无所获。夕湮凭空消失，无任何痕迹留下，她究竟去了何处？
我轻扶额头，目光从铜镜之上移开，透过木窗，忽又看见了那卖花女子。
她站在木屋外的竹篱边，一身古旧的白衣被晨阳染成浅黄色，胸前依旧是盛放的花，她冷冷地笑着，望着屋内。
你来做什么？我走出木屋，气愤地问。
卖花女子浅笑说，自然是来寻夕湮那丫头。
说完，她绕开我，拎着木篮径自向屋内走去，片刻间已推门而入。我转身刚要发声阻拦，便听到那卖花女子一声惊呼，然后木